没人认识这位年轻人。
但他敢喊柳词为孽徒,柳词也默认了。
那他自然便是太平真人。
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年太平真人的秘密,各宗派掌门却是知道的。
看着楼台上那个年轻人,他们沉默不语,感慨极深,情绪极为复杂,想着同一件事。
这个祸害……居然真的还活着。
不知道当年事的修行者们还处于懵懂的状态里,包括绝大多数青山弟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师祖,以往见的都是小楼里的那张画像。
有人隐隐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柳十岁隐姓埋名去不老林里整理了多年卷宗,对阴谋之类的事物有天生的敏感,很快便找到了问题所在。
青山宗伐西海,朝廷与卷帘人便送来了证据。
青山需要打开西海剑派的山门大阵,于是便开了。
青山需要找到太平真人,他便坐在椅子里喝茶,然后让全世界看见。
就像清容峰主说有些无聊,青山便有了春夏秋冬、风花雪月。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自然,自然的不可思议。
何渭看了布秋霄一眼。
布秋霄皱着眉。
他们都觉得有问题。
白真人看着远处那座小岛,面无表情说道:“外面打成这样,居然没有逃走,还要坐在椅子上喝茶?”
白早看了母亲一眼。
白真人淡然说道:“演得太过了。”
白早有些吃惊,心想您难道是说太平真人与青山联手演戏?
可当年太平真人不就是被柳真人与元骑鲸联手关进剑狱的吗?
今日是青山大举征伐西海不就是为了抓他回去吗?
白真人说道:“目的与理由随时可以调转过来,须知青山最擅长的是外战,其次才是内斗。”
不管是外战还是内斗,总之都是战斗。
白早有所悟,望向辽阔的海面,想找到井九的身影却没有发现,莫名生出些不安。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助青山记住自己的真实目的,如果他们忘了,那就我们自己动手。”
白真人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小岛说道。
说话的时候,云船一直在移动,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少明岛而去。
与此同时,一茅斋的苦舟以及别家宗派修行者也都在向着那边疾速而去。
不管是中州派还是一茅斋或者是果成寺,都不可能让太平真人逃了。
……
……
“别让他逃了。”
柳词的眼神有些复杂,声音却还是那般清雅平和。
一艘巨大的剑舟已经来到少明岛前。
天空里忽然落下一场暴雪,海面瞬间结冰,然后向着海底深处延伸,直至海底,完全冻结。
三尺剑破海而回。
元骑鲸出手便断掉了太平真人所有逃生的后路,真的很绝。
西海剑神看着少明岛上的那个年轻人,忽然挥手。
衣袖飘动,潮水翻滚。
满天真或假的雪花里,十二重楼剑隐于无形。
再出现时,它已经来到二百余里外的少明岛上。
看似随意的一剑,实则挟怒而发,威力大的难以想象!
擦的一声轻响,少明岛那座山被直接削去了一截,就像一个人戴着的笠帽被人平直割破。
不管是那片石枰还是上面的桌椅与茶杯都随着那截山崖同时消失不见。
那个年轻人呢?
只有极少数人发现了,当十二重楼剑降临少明岛的时候,那处的山崖里溢出了一道黑烟。
黑烟里有着最精纯与深厚至极的阴沉气息。
知晓果成寺旧事的人,都猜到了玄阴老祖应该在太平真人的身边,想来应该是他接住了这一剑。
柳词真人向前走了一步,来到舟首的最前方,海风拂动白发,飘飘欲仙。
他看着西海剑神平静说道:“当年在云台你一剑斩杀自己的师弟西王孙,今天你还想故技重施,杀人灭口?”
西海剑神心想都到这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今日哪里是他杀死太平、诱出青山的鬼,而是太平诱青山来杀自己。
他面无表情说道:“你们师徒演了这样一场好戏,便以为能骗过天下人?而且你们真能占到便宜吗?”
柳词真人说道:“嗯?”
这声嗯的意思比较复杂,大概是说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各宗派的飞舟已经围住了少明岛,无论天空还是海面,到处都是剑光宝意,密密麻麻。
海水已经被冻成坚冰,无法悄无声息离开,太平真人被在岛上,看来只能死路一条。
青山宗与西海剑派开战,各宗派都不敢靠近,为何此时却忽然出动了?
很多修行者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事实上就连绝大多数青山弟子都还不明白,为何宗门要找到祖师,为何要与西海开战,到现在都还是糊涂的。
想着最近这些天朝天大陆的动荡,各自宗派与朝廷的紧张反应,人们更是不解。
太平真人出而天下惊,凭什么?
……
……
朝歌城皇宫。
顾清看着已经成长为一位青年的景尧皇子,说道:“这场战争看似复杂,其实简单,我青山宗一直要灭西海,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今次寻找到合适的理由,自然不会错过。”
景尧说道:“这便是先生前些日子说的师出必有名?”
顾清说道:“不错,太平真人便是最好的理由。”
景尧更加不解,说道:“为什么?”
顾清说道:“因为他是朝天大陆的公敌,西海敢收留他,自然会激怒天下。”
所谓公敌便是举世之敌,不共戴天,你死我活,即便是青山宗也必须遵循这个道理。
景尧震惊无语,眼睛瞪的比那颗朱雀玉卵还大,声音微颤问道:“真人不是一直在青山闭死关吗?”
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现在看来所谓闭死关,应该便是被囚禁在剑狱里。”
他也是最近才知晓这些秘辛,但他依然不知道太平真人当年究竟做过些什么事。
景尧完全理解不了,心想青山宗乃是正道领袖,太平真人是前代掌门,怎么就成了朝天大陆的公敌?
他更想不明白,如果太平真人闭死关就是被囚禁在剑狱里,那掌门真人与剑律大人岂不是……欺师灭祖?
“你只需要知道,没有人会允许太平真人活着。”
顾清看着景尧的眼睛说道:“青山与西海之间的这场战争肯定没有任何宗派会插手,或者说敢插手,但只要太平真人现身,所有的正道宗派都会动手,必须动手。”
在修行界眼里,太平真人的死活要比这场战争的胜负重要太多。
事实也是如此,能引发一场战争的目的,当然要比这场战争本身更重要。
景尧渐渐醒过神来,担心说道:“那岂不是我们青山宗会被围攻?”
“青山与别家宗派一样,不会让他活着。”
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当然也许有些青山弟子或者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
……
皇帝站在大殿的廊下,看着西方的天空说道:“梅会制度其实是太平真人设计的,却也是他后来想要推翻的。”
胡贵妃看着他的侧脸,心想陛下真帅,但也有些傻,明明知道自己听不懂这些话,却还要与自己说这些。
梅会制度是什么鬼?但听起来那个太平真人似乎了不起。
“他是不世出的奇人,当今日之他想要否定昨日之他,会非常困难,那就要需要流血。”
皇帝继续说道:“那一百年里,朝天大陆动荡不安,不停地流血,险些便真的死了。”
那一百年里没有雪国南下,没有冥界入侵,却有着连绵不绝的天灾人祸。
更麻烦的是,还有萧皇帝祸乱朝政,起兵造反。
那些年死人的数量,甚至远远超过了雪国南下与冥界入侵的时节。
按照后世史学家的估算以及朝廷的记录,那一百年里的非正常死亡人数至少超过了三亿人。
胡贵妃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直观概念,下意识里觉得很是寒冷。
“史书里没有这段,朝廷的记录也被封着。”
皇帝看着有些发红的天空,想起了那些年,声音微冷说道:“瘟疫、洪水、地震、天火……大概就是这些。”
胡贵妃明白了,陛下并不是想告诉她这些,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去回忆那段他从来不想回忆的岁月。
她牵起他的手,把脸放上去轻轻蹭了蹭,轻声说道:“这位真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是啊,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不管是瘟疫还是洪水,地震还是天火都只能害死普通凡人,很难威胁到修行者的存在。
皇帝说道:“他就是想杀死所有凡人。”
胡贵妃惊着了,问道:“什么?”
皇帝说道:“他想打造一个没有凡人,只有修行者的世界。”
胡贵妃觉得好生荒唐,惊极而笑道:“这怎么可能?”
皇帝沉默了会儿,说道:“可他一直都在这样做。”
……
……
朝歌城那个小院里的两只瘦鸡与青菜叶子已经消失无踪,房主都换了两次。
施丰臣就死在那个小院里。
他临死前曾经对井九说过一段话,说自己之所以一定要杀赵腊月,是因为赵腊月不惮于杀人,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人,来践行她的道,而这就是最大的灾难……因为他害怕赵腊月变成第二个太平真人。
他在清天司的密卷里看到过当年的记载,知道太平真人做过些什么事。
井九当然更清楚,所以他能理解施丰臣的恐惧,当然这并不代表施丰臣在想杀死赵腊月之后还能活着。
那年的赵腊月确实与太平真人年轻的时候很像。
他们都是修道天才,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热情与爱,喜欢火锅,有着火热的情怀,而且真的毫不惮于杀人。
好在现在赵腊月变得越来越像他了。
十岁呢?
青山里的那些人呢?
井九的视线穿过野草,落在了南忘的身上。
这次西海之局,起于师兄的那两封信。
青山确实是要灭了西海。
他也想看到那只鬼究竟是谁。
当师兄被举世围攻的时候,那只鬼还能忍下去吗?
当然他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先对付黑棺里的那只老鬼。
破庙里的红灯笼在风里不停摇荡着。
他起身向着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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