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李妈妈吓了一跳,原本哭诉的步伐也不禁停了下来。
谁不知道梓兰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跟她称得上是夫人的左膀右臂,这满府之中能这样打梓兰脸的也就不过几位主子,二爷在上朝、世子又不在家,唯一有可能的……
她心下悚然一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院子里的奴仆听到动静看到她回来,也不敢跟她打招呼,纷纷埋着头继续跪在院子里,如今虽还未至盛夏,但午后日头已经有些晒人了,他们在这大太阳底下跪了几刻钟,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但一个个都撑着身子骨不敢摇摇欲坠,生怕回头被夫人瞧见又是一顿责罚。
梓兰跪在最前面。
她身边还有不少东西,什么香囊、药枕、抹额……都是以前怀俪送给陈氏的,此时却被当做垃圾一般扔在地上。
刚才陈氏回来就翻箱倒柜发作一通,把怀俪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翻找出来扔了。
那些名贵的首饰字画倒是舍不得,但也全都留起来,打算回头等风波平静了就找人去卖了,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再出现今天这样被罗氏指着脸骂的场景了!
梓兰也听到身后的动静了,余光瞥见李妈妈的身影,她轻轻蹙眉,趁着屋内陈氏还未发现,她扭头朝李妈妈使了个眼色。
李妈妈在陈氏身边待了几十年,自然知道梓兰这个眼色代表什么意思。
她心里暗叫一声倒霉,本来是想叫陈氏替她做主,现在看来……李妈妈刚想退出去收拾下自己,但已经来不及了,陈氏已经看到她了。
“你还有脸回来!”
陈氏的怒喝从屋中传了出来。
她自从外面回来先后砸了一通,又让满院子的奴仆跪在外面,即便这样犹不解气,现在看到李妈妈,这个素日里她最信任的人,更是冒了一肚子邪火。
“还不给我滚进来!”
李妈妈心里一紧,也不敢怠慢,连忙低头走了进去。
还没下跪,迎面就砸过来一只茶盏,李妈妈下意识想躲,但想到梓兰那高肿的半边脸还是硬生生受了。
被茶盏迎面砸中胸口,疼得李妈妈闷哼出声,脚步也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两步。
茶水不算烫,但砸在身上却很疼,本来她身上就有不少伤口,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李妈妈疼得差点尖叫出声,最后还是咬着舌尖把那声痛呼忍了回去,免得面临更大的惩罚,然后忍着痛跪在地上等候陈氏的发落。
“我让你去拿回庚帖,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陈氏心里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李妈妈的身上,觉得是她没处理好这件事才会让徐家如此发难,现在庚帖是要回来了,可裴家和她的名声也丢得差不多了。想到这,陈氏便更为恼火,盯着李妈妈斥道:“我平日觉得你行事妥帖,办事也稳重,现在倒好,你让以后我们裴家的脸面往哪搁!”
一想到刚才外面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陈氏就恼得厉害,她平日最看重的就是名声,现在却丢尽脸面。
这让陈氏平日那张姣好端庄的面容也变得扭曲起来,她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双目直盯着李妈妈,看她有什么话说。
“老奴也没想到徐家这次会做这么绝。”李妈妈也抱屈。
“老奴今日过去也没说什么话,就是想让人把庚帖换回来。”她忍着身上的灼痛说起在徐家的事,“也是奇了,开始徐家那些人对老奴好声好气,生怕咱们家要退婚,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了一群人对老奴先是冷嘲热讽后来还直接把老奴等人打了出来。”
陈氏一听这话,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李妈妈脸上的伤,看她高肿的脸还有带血的嘴角,陈氏目光一暗,李妈妈在外面代表得是她的脸面,她可以训斥他们,但别人有什么资格?
“谁打得你?”她沉声质问李妈妈。
李妈妈忙道:“徐家那位姓王的妈妈,跟他们那个叫岑福的管家是一对。”
陈氏想了一会,脑海中才浮现起一个人影。
她没有立刻说话。
李妈妈到底也是伺候陈氏的老人了,知道她的脾性,看了眼陈氏现在的样子,知道她现在必定更加恼徐家那边,便趁机问道:“徐家到底做了什么让您这样生气?”
陈氏一听这话,脸上阴狠毕现。
她自己不愿多提,就让梓兰进来说了外面的事。
梓兰听到传唤立刻站了起来,可她跪得实在太久了,膝盖都麻了,这猛地一起来差点摔倒,咬着舌尖稳住了,她不敢露出一点不好的情绪,简单收拾一番就走了进来。
陈氏看也没看她,冷着嗓音嗯一声,淡淡话道:“你说下今天发生的事。”
“是。”
梓兰福了一礼,然后垂着眉眼跟李妈妈说起今天徐家过来做的那些事。
李妈妈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心里也大惊,怪不得夫人会那么生气。
看来徐家是真的想跟他们撕破脸皮了,虽然他们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但他们想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徐家父子过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父子的脾性,满燕京城谁不知晓?就算过来发难,也不会有人站在他们那边。
甚至这样更能让他人觉得他们选择退婚是对的。
毕竟谁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亲家。
谁也没想到徐家竟会这样先发制人,以至于让他们如今处于这样一个尴尬难堪的局面。
“看来徐小姐已经醒了。”李妈妈忽然说。
陈氏皱眉看她,不明白这当口,她提这个做什么。
李妈妈一边起来重新给她倒了一盏茶,一边低声说:“谁不知道徐家唯一能做主的就是徐小姐,尤其是在这桩亲事上。”
陈氏抿唇,反应过来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事是徐怀俪授意的?”
李妈妈答道:“就算没授意,至少这事也肯定是她的决定,诚国公和那位小少爷可不敢越过徐小姐做这样的决定,那些婆子就更加不敢了,不过老奴有件事不明白——”
见陈氏看着她不说话,李妈妈继续低声说道:“依照徐小姐的脾性,即便真的不高兴退婚,也不会这样作践咱们家的脸面才是。”
她也算是看着徐怀俪长大的,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也知道她待夫人和世子是哪般模样。
所以才会如此惊讶徐家今日这样的做法。
“而且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老奴今日去徐府,徐小姐都没露面,甚至说都没说一句,老奴知道的时候,这位罗氏就已经来咱们府上了。”她算了下时间,“距离老奴到徐家说退婚,期间不超过一刻钟。”
上次裴家登门说退婚,徐小姐一听就晕倒了,为何这次没过一刻钟,这位徐小姐就做好决定了?
这实在是有些怪哉。
也跟他们想的实在是有些不太一样。
原本想好的手段和话语全都没用上,就好像……那位徐小姐早就已经决定好退婚了。
是因为太过伤心吗?
还是……
“你的意思是——”陈氏终于开口了,“徐怀俪早就想跟我们退亲了?”
李妈妈也不敢肯定,只能拧着眉说:“至少现在看来徐小姐做下这个决定的时间并不长。”
“好啊!”
陈氏忽然怒拍桌面,桌上的瓜果茶壶都被她拍得轻轻晃动起来。
“我还想着她会难过,没想到人家早就有了别的心思,亏我那个傻儿子知道家里要退亲还火急火燎要赶回来!”
她是全然不管别的。
也不管她家才是先说退婚的那个人。
满脑子就是徐怀俪早就决定退婚,这个认知让陈氏心里更恼了,也让她对徐怀俪咬牙切齿起来:“我看罗氏那些话都是她徐怀俪布的局!”
“我从前看她性子温和,是个温柔良善好脾气的,没想到背后竟也是这样一个阴诡之辈!害得我家沦落到这样的田地,自己倒得以抽身出来,她徐怀俪还真是好大的本事!”
“以前我真是小看她了!”
“幸好是退了这门亲,要不然以后等她进府,家里还有什么安宁!”
陈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梓兰和李妈妈谁也不敢吭声,她们都清楚陈氏这会听不进别人的话,等陈氏说得差不多了,李妈妈才又上前安慰道:“您也别气,徐家现在就是黔驴技穷,等过些日子,徐家倒台,谁还会帮着他们?”
“要知道咱们裴家才是正道。”
“现在咱们退了亲,不至于被徐家连累,等日后世子再高中状元,您就是状元娘,等世子日后封侯拜相,给您挣个诰命,那是多大的荣光啊?到时候,多的是人来讨好咱们家,您何必现在跟他们置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到底是伺候陈氏的老人了,最知道怎么顺她的毛。
李妈妈这句话句句点在陈氏的心肺上,刚刚还怒气冲冲的人这会被安慰得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虽然依旧恼恨徐怀俪的做法,但也没有刚才那么气了。她眉眼舒展,声音也温和了一些:“你说的没错,等徐家倒台,他们就会知道应该跟谁来往了。”
“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他们徐家人该怎么活!”
余光一瞥,看到李妈妈这副惨样,陈氏皱眉:“他们今天居然敢这么糟践你,日后等徐家倒台,那个姓什么王的,由你去招呼,她今日怎么打你,你就给我怎么打回来!”
倒是忘记自己之前还砸过一杯茶。
李妈妈忙道:“多谢夫人替老奴做主!”
陈氏挥手:“行了,你今天也受委屈了,先下去收拾下好好休息吧。”说完,又看向一旁低眉顺眼不言不语的梓兰,见她那副可怜模样,陈氏也觉得自己今天过分了,有心想多说几句,但到底拉不下脸面,便道:“你也下去休息吧,找个大夫看看你那张脸,要用什么药就让人去库房拿。”
这是陈氏能想出来最大的妥协了。
她也并不在意,觉得自己这样说,她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多谢夫人。”
梓兰道了声谢,而后跟李妈妈往外退去。
她们走后。
很快院子里跪着的其余人也被陈氏发话起来了,跪了这么久,一群人都不好受,但也不敢消怠耽搁,一个个各自找活干,都不敢闲下来,生怕被陈氏看到再遭一顿罚。
李妈妈和梓兰一路走到外面。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
停在院子外面,李妈妈拿手揉了揉还作痛的胸口,余光瞥见梓兰脸上的伤,李妈妈手上动作一顿,叹了口气哄人:“夫人就这个脾气,你……今天就好好去休息下。”
梓兰垂着眼眸点了点头:“我知道,妈妈也好好照顾自己。”
李妈妈心里安慰,她自己也有个女儿,早些年嫁出去了,平素不大能瞧见,梓兰跟她女儿年纪相仿,平日她在府里也没少受梓兰的好,梓兰做事妥帖,性子又柔顺,李妈妈是打心眼里喜欢她。
知道她今天受委屈了,便又哄了几句。
梓兰听她哄劝,未说别的,跟李妈妈说了句便转身离开了。
李妈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知道梓兰这是寒心了,她自己不也是?伺候夫人几十年了,还不是夫人想打的时候就打,想骂的时候就骂?心里想到之前儿子女儿提议的事情,那时她舍不得夫人,也舍不得在国公府的待遇和富贵,如今……她转身看了眼身后,手放到胸口,疼得又嘶了一声。
看来她是真的该为自己好好着想下了。
胸口和身上都疼,李妈妈正想离开,便见不远处有个外房的管事过来了,只能停下脚步。
那管事看到李妈妈这个样子惊得瞪大眼睛:“您这是……”
李妈妈皱眉,没答,而是问:“什么事?”
管事猜到什么也不敢多问,说了刚才后院发生的那些事。
李妈妈震惊:“你说西院那位把一个家丁的手给扭断了?”
“可不是,我都吓了一跳,那家丁的手都扭曲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回来。”管事到现在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他也去看过那个家丁的伤,实在骇人,“您看这事要不要跟夫人说下?”
李妈妈沉默半晌才说:“夫人今日心情不好,就别去说了。说到底也是那家丁自己的错,无缘无故去招惹那位做什么,虽说他不受待见,但至少也姓裴,以前年纪小,欺负几下也就算了,现在他都多大年纪了还上赶着闹事。”
“这种下人还是趁早打发出去算了。”
她是陈氏身边最受待见的心腹,管事自然都听她的。
她点点头:“那我就不说这事了,那家丁要是能治就留,不能治就给点钱让他离开吧。”
反正他们府里也不缺下人。
李妈妈点点头,等她走后,不由朝西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记忆中那个眼睛黑黝黝,看人的时候总带着提防的小孩,她不禁又想到那日大夫人难产血崩时的样子……
时隔十六年。
但她仿佛还能记得那日她的惨叫声有多么痛苦,轰隆隆的雷声之下,女人的惨叫、婴儿的啼哭,还有被血浸红了的被褥……
不知道为什么,李妈妈竟狠狠打了个冷颤。
不敢多想。
她小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就打算走了。
有丫鬟出来正好看到她,发现李妈妈脸色苍白,不由语气关切地问了一句:“妈妈,您怎么了?”
李妈妈岂会跟她说那事,摇了摇头:“没事。”
又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皱眉:“这些都是什么?”她认出是夫人素日用的那些东西,其中那个药枕,夫人还十分喜欢,她奇道:“好端端的,怎么都扔了?”
丫鬟压着嗓音回道:“这些都是徐小姐往日送的,夫人今日被徐家那位罗妈妈指着骂了一通,回来就把徐小姐送的东西都给扔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李妈妈还是皱了眉,夫人素日用惯了这些东西,尤其是这个药枕,这猛地丢了也不知道夫人以后能不能睡好?这要是以前,李妈妈肯定是要再去问问夫人,但今日……胸口火辣辣的疼正在提醒她夫人今天有多气,这个当口跑进去说这些,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李妈妈想了想还是没说,挥手打发人下去了。
……
另一边。
梓兰回到房间的时候,春晓已经回来了。
她们是陈氏身边的大丫鬟,跟别的小丫鬟住通铺不同,她们是两人一间。
春晓正躺在床上吃她娘偷偷给她的糕点,看到梓兰进来,她下意识想把手里的糕点藏起来,待瞧见是梓兰又放下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梓兰在他们府里就是烂好人。
春晓虽然不喜欢梓兰,但也放心梓兰不会跟夫人去说什么。
她放下心继续悠哉悠哉吃起糕点,再一看梓兰真跟她娘说的那样肿着一张脸。她向来不喜欢梓兰,明明她们都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但无论是夫人还是其余人都明显更喜欢梓兰,这会看她脸色苍白,脸还肿着,脚步虚浮,明显是受了打击的模样,不由起了看笑话的心情。
“哎呦呦,看看我们的梓兰姑娘这是什么情况啊?你不是最受夫人待见吗?怎么现在还遭夫人打了?”
她坐起来,冷嘲热讽。
梓兰没搭理她,回到自己的床铺就拉下了床帐,连鞋子都没脱就背过身。
春晓觉得没意思,嘟囔一句:“装什么啊?”想到她娘刚才说的等夫人心情好的差不多了,她再去送东西哄夫人高兴,现在梓兰都回来了,估计夫人心情也差不多该好了。
她虽然平时爱偷懒。
但这种关头倒是知道孰轻孰重,也没再搭理梓兰,她吃完最后一块糕点就拍了拍手出去了。
门没关。
梓兰也懒得起来。
她依旧躺在床上,过了这么久,脸好像已经麻木了,不怎么疼了,但那股子火辣辣的感觉仿佛还在,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起自己在大门口被陈氏当着一群人打脸的样子。蜷在胸口的那双手在发抖,闭着的眼睛也好似有泪水从里面滚倘出来。
她自幼便被卖进裴家了,从一个小丫鬟一路做到陈氏身边的大丫鬟,没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
做丫鬟不容易,做陈氏身边的丫鬟就更不容易了,她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慎言谨行,以为自己被陈氏真的看中,没想到在陈氏眼里还是一个随意可以打骂的贱仆。
想到陈氏今日在大门那一句——
“明日直接找个人牙子把你们发卖算了!”
这或许只是陈氏在气头上说的,可谁能保证她会不会这样做?想到那个可能,梓兰忽然浑身颤抖地坐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也没人,而她穿着鞋子坐在床上,神色苍白,她两只手用力握着,那双平日温和柔顺的眼睛在这寂静的屋子迸发出以前从未有过的锋锐和野心。
她不想再过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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