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挽一个人站在安定门外等侯召见。
她素不喜繁复的衣裳与装饰,因求见皇上,特意换了一身皓月色襦裙与桃色比甲,戴上时下流行的金玉钗饰,依旧素淡,但多了几分用心。
不到半个时辰,一名面善的五十来岁大太监快步走出安定门。
定睛打量卫挽后才按耐下焦急,轻声询问:“这位夫人可是卫家女儿,卫挽?”
卫挽一眼认出了他。
御前太监总管吴敬贤。
五年未见,他头发已半白,面上增添了些老者疲态,许是卫挽眼拙,竟发现他眼底带着泪光。
“吴公公,”卫挽当即迎了上去,蹲福道:“阿挽见过公公。”
“楚夫人不必客气,”吴敬贤忙为她领路,神色暗了暗道:“你相公那边出事了。”
卫挽的脸上看不出担忧,“公公但说无妨。”
吴敬贤走得急,“皇上勃然大怒,要杖杀你相公啊,咱家怕你会受累,这个节骨上你进宫求见,咱家都怕。”
可正是这节骨眼,她请求面圣才顺理成章。
卫挽微一瞠目,算是给这消息一个合理的反应。
而事实上,她并不会因此有一丝惊讶。
早知如此罢了。
既然各作各的因,那便各受各的果。
稍后她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敢劳公公挂念,皇上要杀他必然因为他该杀,若他犯了诛连的罪过,阿挽愿意伏法,绝无怨言。”
她甚至不问原因。
吴敬贤为她的淡定自若倍感震惊。
相传卫挽婚后对丈夫极为爱护,对家人照顾有加,在林沅县,楚天原在民众间有极高威望,深受百姓爱戴,这与卫挽的作为脱不开关系,可以说,卫挽为楚天原倾尽子一切。
可如今楚天原即将被皇上处死,家人或许也要被牵连,她居然能冷静地像个陌生人?
莫非,此事本就在她的预设之内,说不定此事的结果也会如她所料?
吴敬贤后背一紧,再看卫挽时眼里多了肃然之色。
他向卫挽作揖道:“卫小姐,请。”
两人脚程不慢,很快来到御书房。
还未进院,便听见楚天原凄惨的哀号声,等进了门,一眼看见司空弈站在台阶上监刑。
杖下的楚天原垂死挣扎,臀腿血肉模糊,一杖下去血肉横飞。
他的哀号声越来越弱,仿佛随时会咽气。
原本漂亮的眼睛几乎失去光泽,却在见到她时微微亮开,手颤抖地伸向她,用尽力气才挤出一句话。
“阿挽,你一定是,来救我的……”
“我知错了……救救我……”
“……”
卫挽毕竟与楚天原在一起五年,即使没有感情,他还是子女们的父亲。
但她眼中的动容一闪即逝,被一抹自嘲代替。
她视若无睹,垂下目光继续往里去。
司空弈喊下她,“本官有暂停刑罚的权利,只要楚夫人说句话,本官可暂时留他小命。”
“皇上召见呢大人,我不可怠慢。”卫挽点点头后便走向御书房,将楚天原的求救与司空弈的冷笑全都抛在脑后。
楚天原的心彻底死了。
太痛苦了,他以为只要再撑一撑,便能等到皇上赦免的旨意,然而这点希望已宣告破灭。
他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无奈地放弃最后一丝求生欲。
他好恨,阿挽明明能救他,起码能为他争取时间,可她却视而不见!
他不甘心,他还没与公主双宿双栖,没一展才华与抱负,短短的二十六载便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
“皇上有令,司空大人杖下留人!”
卫挽觐见时,陈太医正跪在地上为昏倒的颐春把脉。
颐春额角一块血淤。
显然是以死相逼,求皇上饶了楚天原一命。
但以额头上那破损程度来看,颐春也是心疼自己的。
皇上那般英明,岂能看不出颐春的心思?
可见,皇上本意便是留楚天原活路。
卫挽没有直视龙颜,提裙跪在长案前叩见。
“民女卫挽,拜见皇上。”
“卫挽。”顾晋之喃喃自言,“抬起头,让朕看看。”
这五年来,只有在楚家进京前不久他才开始频繁听见这名字,以至于她本人来到面前时,他竟觉得陌生了。
他印象中的卫挽英姿焕发,眼眸清亮,浑身透着一种可踏四海平八方的魄力,再多的世家礼仪也遮挡不住。
哪怕他这个帝王,只要看见她一眼,便再也不会忽视她的存在。
而今的她温和儒雅,越发像一个大家闺秀了。
发现她宽袖下的手正紧紧捏着,顾晋之笑了,“阿挽害怕朕吗?”
一声“阿挽”让卫挽心神一动。
心中某个从未平静过的角落,突然汹涌成灾。
他亲手制造她的生离与死别,亲手抹除她的万丈荣耀,再逼她自断羽翼,在孽缘中耗了五年时光。
这五年来,她与家人承受着难以启齿的痛苦,他却可以不痛不痒地喊她“阿挽”?
好一声“阿挽”啊。
卫挽压下心中翻涌,“民女相公犯了死罪,民女想送他最后一程,特来求见皇上。”
顾晋之看破不说破,招招手让侍卫及太医带颐春下去。
等清了场,顾晋之才走下龙座,亲手扶她起身,和颜悦色道:“也不必等他出事才来见朕,你回京后便可来见的,五年了,朕偶尔也会想起你。”
卫挽心里哭笑不得,“民女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若不是为了你,楚天原今日必死无疑,”顾晋之笑道:“楚天原那条烂命,朕交给你了。”
卫挽随着他的意,“谢皇上宽恕。”
“看来楚天原与颐春有染的事,你听说了。”
卫挽回道:“他进宫之前向民女坦白了。”
顾晋之没再提楚天原,生硬地转了话题,“方才陈太医说,颐春体质太弱,若堕胎可能会伤她根本,乃至一尸两命,你说,朕能怎么办?”
卫挽听明白了。
做父亲的,要亲手为女儿规划后路。
“回皇上,公主金枝玉叶,胎儿无辜,堕胎确实不是上策。但皇家需要考虑名声,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为公主择一良婿,若皇上有心成全公主与民女的相公……”
卫挽一字一顿道:“民女,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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