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
元贞帝挥退前来禀报的侍卫,把案头的奏折一件件砸到秦丰业身上,怒声斥道:“都是你那不成器的孙儿,若他能在昨夜击杀白惟墉,如今怎会有此番境况?”
“朕瞧着此事根本就是白惟墉那老东西的手笔!煽动百姓仇恨朕,他行!他真行!这个年纪怎么不安静去死!非要搅出这一堆堆的破事!”
提到秦焕时,秦丰业眼眶微红,像是惋惜,也像是心痛,但很快就被另一种疯狂的情绪替代。
他忍住对白家的滔天恨意,恭敬而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倒觉得正是铲除白家好时机。”
元贞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丰业继续战战兢兢地道:“试想一下,白家只剩下一个三岁的稚儿,就算到了战场,又能做什么呢?”
“臣认为陛下可以同意他们的出征请求,把他们派到战场上,那里凶险异常,刀剑无眼,死伤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样就能解决白家的一部分人。”
“而在同时,您再安排得力干将去守卫疆土,也不会因为同意他们出征而导致边防出现任何问题。”
元贞帝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计划的可能性。
半响,他迟疑道:“那白明微的实力你也瞧见了,副统领在她手下就像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鸡!”
“那是金吾卫的副统领,是朕把自己安危交付出去的人,怎么就这般不堪一击?”
秦丰业赔笑道:“她一人厉害有什么用?也改变不了白家只余妇孺的事实。微臣还有一招,比如说军令状。”
元贞帝掀开阴鸷的双眸,目光冰冷地看向秦丰业:“说下去。”
秦丰业按捺住喜色,继续道:“百姓更关注的是,白家人能不能捡回战死沙场的亲人尸骨。事实上他们也不认为白家人还能翻手乾坤,真把丢失的城池夺回来。”
“但白家人自请出征时就说了,不仅要捡回亲人的尸骨,还要夺回五座城池。”
“既然白家人敢大放厥词,陛下为何不能利用此事拿捏白家?比如说让白家人当众立下军令状。”
“如果他们不能信守承诺,那就数罪并罚,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白家人还能翻天了去?”
“毕竟这可是他们当着百姓的面做出的承诺,那时谁还能说陛下的不是?”
元贞帝认真地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就应白家人所请。
此时的他,仿佛陷入要把白家连根拔起的偏执。
尽管内心知道,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带兵出征,根本就是笑话。
尽管内心清楚,白家人不可能夺回城池,甚至还可能因为他们的出征而为边防带来无穷后患。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让他摆脱白惟墉的事,他都愿意做,也敢去做。
他起身,冷酷地道:“走,我们去正阳门。”
秦丰业唇角挑起奸计得逞的笑意,但没有立即附和,而是趁元贞帝高兴,再度进言。
“陛下,只有微臣与百姓作证,未免不够力度,要不,把文武百官一同叫上?”
“白家人会用百姓威逼陛下,微臣认为,陛下也可用朝臣给白家人施压。”
“百官见证的事,加上您的金口玉言,就算到时候白家有免死丹书铁券也无用。”
元贞帝恍然大悟:“朕险些忘了丹书铁券这回事,多亏爱卿提醒,若能给白家施压,让他们主动放弃丹书铁券在这事上的免死作用,那么,白家当真就由朕随意搓圆捏扁了。”
秦丰业拱手恭敬地道:“陛下,臣这就去请朝臣。”
秋风瑟瑟,随着夜幕的拉下,夜风抖得人颤起。
正当此时,正阳门缓缓拉开。
元贞帝率领百官鱼贯而出。
他们穿着正式而得体,只是站在那,威势铺天盖地当头压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连忙下跪,白明微也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遍体鳞伤的百姓,还有跪在地上丧失反抗力的副统领,都在提示着方才发生的惨剧。
元贞帝一脚踹在副统领的胸膛,恼怒道:“混账!谁让你伤人的?!来人,卸去他的职位,交由刑部发落!”
副统领不敢多言,只是望向白家人的眼里,仿佛淬了毒。
副统领被带下后,元贞帝继续吩咐:“把受伤的百姓带下去,宣御医为他们诊治,好生安抚。”
待元贞帝做完这一切。
小传义不用沈氏提醒,他膝行上前,跪倒在元贞帝面前:“恳请陛下准我背棺北伐,夺回我东陵失去的城池,捡回我白家满门十一具尸骨,带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
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偌大的正阳门口。
众人默然,竟无法去嘲笑一个三岁孩童赌咒般的话语。
元贞帝负手而立,默然不语。
秦丰业目光一闪,越众而出,脸上难掩嘲讽:“小儿,你可知什么叫北伐?什么叫夺回城池?你这一番话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北伐不是儿戏,战争不是玩笑,你拿什么做这个承诺?你又拿什么去践行你的承诺?”
用这番话问一个三岁的孩子,的确是为难了。
这个年岁的娃娃,基本满脑子都是哪里的泥巴比较软,能知晓家国大义么?
小传义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去求助沈氏,可最后一刻,他止住了。
但见他双拳紧握,一脸决然:“北伐,是赶走北燕大军,卫我东陵江山,护我东陵百姓。”
“夺回城池,是因为我东陵疆土不容践踏,是为了让生活在五座城池的百姓不被他国奴役。”
“诚如大人所知,我白家满门十一口,尽数阵亡于北疆战场,只剩我一个三岁男丁。”
说着,小传义抬手向后一指:“大人问我拿什么来践行这个承诺,请问大人,拿我白家誓为东陵血战到最后一人的决心够不够?”
“曾祖父一直教育我,爱国不分男女,更不分老幼,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我是男儿。”
小传义拍拍胸/脯,掷地有声:“我要承继曾祖父一心为国的意志,用我的生命为东陵尽一份力!”
一番话,让所有人再度沉默,可体内流淌的血脉,却久违地沸腾起来。
秦丰业本想给白家难堪,所以才会去为难一个孩子。
但没想到,却让这小儿几句话噎住,丢脸的成了他,而白家的“气节”又被抬上一个台阶。
秦丰业眯起怒涛翻滚的双眼:“你能做什么?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小传义无比认真地道:“我们没有绝世武功,但我及我白家的女眷,可以用身体去抵挡敌人的斧钺。”
“就算被乱刀砍死,乱箭刺死,也要保护我们身后的百姓,哪怕只能护住一个也好!”
“那么大人,您又能做什么呢?打仗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百姓哗然:“对啊!太师又能做什么呢?”
秦丰业恼怒不已,但却不好当众发作。
元贞帝若有所思地看向白传义,神色讳莫难辨。
终于,他开口了:“你们白家此举算什么?八万大军全军覆没,白家满门男丁无一生还,朕失去的是八万儿郎,还有千金不换的忠臣,朕的心不比你们任何一人好受。”
“可你们背着棺材堵在正阳门口,让满城百姓跟着你们担忧,这算什么?是威逼朕,还是煽动百姓?”
元贞帝捏着眉心,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你们这样做,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朕冷心绝情,看不到你们白家的付出?”
小传义低下了头。
皇权面前,他只是个渺小的孩子。
微不足道,就像路边的草芥一样。
沈氏想开口,却被白明微轻轻拉住了衣角。
在这个世道,顶门立户的是男儿。
如今能代替白家发言的,只有白惟墉和小传义。
就算他们再能说,如果此时开口,不仅没有任何力度,而且也会让此事变了味道。
更有甚者,还会让人觉得,是她们一堆没脑子的妇孺,指使一个孩子搞出这一闹剧。
所有人都在期待小传义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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