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诚在镇龙塔下寻得悟空和李应,三人便要出城。
不知为何,谢源诚此时若有所思,回头看了那“镇龙塔”三个大字一眼,恰被那只他救下的老龟看见。
老龟昂起龟首,呼了声:“恩人留步。”
谢源诚听见老龟叫他,便将捻起的云头松开,放归天际去了,他行到老龟面前,道:“唤我可有事?”
老龟道:“我观恩公对这镇龙塔颇感兴趣,是也不是?”
谢源诚笑道:“你看的倒仔细,说的不错,我只是纳闷,来此界并未见到有龙,为何又有镇龙塔?”
老龟探头看看左右,低声道:“此事需寻个僻静处说。”
李应冷笑道:“故弄玄虚。”
谢源诚拦住李应,笑道:“素闻龟寿绵长,说不准真有些典故呢。”
他将老龟捧起,驾起云便出了城,按照老龟指路,四人一路向西而行。问心城西,便是本我界中唯一一座荒原,名做一念原。
一念原广袤无垠,比问心城不知大了多少倍,老龟只说向西向西,一直行到了一念原边上。
谢源诚向下张望,心中明白老龟带他来此地的原因了。
落在地上,面前一座极高的白塔,与问心城中那座塔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上面三字,亦是“镇龙塔”。
李应满脸惊讶,道:“原来此处竟有座塔!”
老龟道:“传闻在这天地间,共有五座镇龙塔。”
悟空问道:“为何是传闻,究竟几座,只一看便知。”
老龟摇头道:“你不知道,有的塔,是看不见的。”
看悟空不解,老龟接着道:“此地一山,居于南方,一海,居于东方,一岛,居于北方,一原,居于西方,一城,居于正中。其中四座镇龙塔,都能看得见,唯有海底的那座却看不见。”
“此塔,为何要建在海底,又是何人所建?”
老龟道:“小龟我修为虽不高,却专心钻研长生之道,修炼年久日深,至今也有一万一千余年了。论起此天地间掌故,想必无人比我更清楚,恩公若不嫌絮叨,我便说一说。”
谢源诚道:“左右无事,你但说无妨。”
悟空道:“岂有此理,此天地也只一万余岁,你却活了一万一千年。”
老龟道:“诸位恩公勿急,小龟绝无虚言,只听我慢慢道来。”
谢源诚止住悟空,教他稍安勿躁,听这老龟讲来。
老龟接着道:“此片天地初生时,唯有山石花木,土地海水,并无一个活物,我那时正在另一处修行,也只初入门而已,便被捉到了这里来。”
谢源诚心道,原来这里许多人并非天生地长,都是被捉来的。
显然三清造界,并无造人造兽的本事,只能自天地本界移来。
“我初来时,此天地间空空如也,只寥寥几千修士妖兽,彼此懵懂无知,不知所来何处。那时,众人齐心协力,只为寻个出路回去。”
老龟叹了一口气道,“那般彼此毫无猜忌的光景,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来到此界的修士妖兽越来越多,每个人到了此处,开始都不甘心困于此处,然而过得久了,便和我们初来的人一样,渐渐也失去了耐心与毅力,便不再寻找回去的路了。”
“那时,天空终日阴云密布,一日中倒有八九个时辰黑雾弥漫,沙尘飞扬,至多有一个时辰能见得日头。不止天是如此,就连地也不得安宁,地动山摇、山崩地裂是常有的事,有时地底还会喷出火焰,天空降临火雨,落在身上便是皮开肉绽。初时我们以为此天地便是如此,渐渐也习以为常,后来才知,却是天地始开时,一切都不稳。”
“这还不算,那一年。。。是我来此界的一二百年了吧,不知自何处又来了五条巨龙。这五条巨龙兴风作浪,将这方天地搅得不得安宁,但他五个神通广大,我等修为尚浅,怎能敌得过?只任由其淫威肆虐,均敢怒而不敢言了。”
“又过了二三百年,自东方大海中飞出一只神鸟,这大鸟,好大好大,双翅一展已望不到边际。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一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从未有过如此明亮耀眼。我独自躺在地上晒太阳,真是惬意自在。”
“忽然,一片黑云就从远方飘来,有多大,天哪,真的就像天那么大,这云来的诡异,无声无息,没有一丝风,他便飘了过来,不一会,便将日头挡住了。”
“记得我还骂了一句,然后,我就看见,昏暗的黑云中间,居然有两只半睁半闭的眼睛,这两只眼睛仿佛紧紧盯着我一样,我吓得急忙将头缩回了壳中。当时心想,这是什么怪物,藏在漫天黑云里面。”
“过了半响,我见仍无动静,便探头出来看,此时日头又出来了,黑云刚刚过去,日光映在那黑云上,我此时才看清,哪里是黑云,分明是一只羽翼,这是鸟的翅膀!”
“不止我看见了,地上所有修士都看见了,有人说这是天,天要换了,换成黑色的。”
“而就在那日之后,天宇立时变得澄清起来,一片通明,天空如未来此地之前一般瓦蓝瓦蓝。果然换天了,不过却换了一个青天。”
“奇怪的是,自此之后,再也不见那五条恶龙,地上多了四座镇龙塔,那第五座却怎么也寻不见,故此众人都道此塔便在海底。镇龙塔一经立起,这地也不再震荡,天地间一片安宁,日光充足,万物滋生,灵气渐渐浓郁起来,我等修炼也比从前快上许多。”
“此天地中人将这改天换地的大鸟视作无上至尊,只是那日却无人看清楚这大鸟的模样,有说是一只神鹰模样,又有人说是大鹏的,但我看那眼睛,倒似是一只夜枭。”
“从那以后,再也无人见过这只神鸟,随着年月深久,记得此事的人越来越少,再到后来,后人也便不怎么信了。有人提起,便被人笑称胡言乱语。”
事到如今,谢源诚三人听罢,倒也信了八九分,这老龟毛遂自荐,对自己讲出这些典故,应无恶意,何况自己又与他有救命之恩,实在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李应道:“这么说,你当真活了一万余年?”
老龟道:“绝无虚假。”
悟空却道:“也算尔等造化,若非在此地,不知多少人将殁于那三灾利害,只是在此天地,有人替尔等挡下了。”
谢源诚闻言大惊,难不成三清竟能替这许多人挡得下三灾?要知道颛顼那界也可以挡下三灾,可无非也就一人两人。
那盘古通天圣人与他挡灾也是另造一界。
可如今这是三界相连,界中生物何止亿万?
如此一来,仙人寿命绵长,不必为生死担忧,只潜心修炼便可,怪不得此地天仙遍地都是,这万年苦修下来,资质上佳的,修至太乙金仙便也不算稀奇。
谢源诚道:“多谢龟道友告知,解了我心中一桩疑惑。”
老龟忙道:“岂敢岂敢,恩公这一谢我可当不起。我老龟也只知道这么多,此间无事,我便仍回问心城去了。”
悟空道:“可要我送你回去?”
老龟道:“不敢劳神猴前辈大驾,我虽修为不高,但自保尚可,况一念原上人烟稀少,大多是些不问世事的隐士,恩公尽可放心。”于是老龟慢腾腾驾云而去。
谢源诚看了看悟空和李应,问道:“你两个来此界时,可听说过这大鸟?”
悟空笑道:“我两个来此地,四处闲逛只为找大兄,莫说什么大鸟,便是这几座塔都没记在心里。”
李应此刻道:“奇怪,若是鸟,怎会自海中飞出?”
若是鸟,怎会自海中飞出?
这句话真如一语点醒梦中人,大鸟?遮天?海中飞出?
谢源诚忽然想起他乍来此界时,在海中拦住自己去路的那只怪兽,只是见到悟空和李应后,心中狂喜,却将此事忘了。
“难道此塔下真的有龙?”谢源诚喃喃问道。
悟空道:“若老龟所言是真,这五条龙恐怕与这方天地的会元之厄有着重大干系,自然那只大鸟也至关重要。”
李应道:“此鸟若与天一般大,平日藏在哪里?”
谢源诚道:“我乍见你二人之前,在东面大海中遇见一只巨大海兽,尽露冰山一角,便有几百几千丈,也看不清容貌模样,不知与这大鸟可有关系。”
他这么一说,李应身躯一震,惊道:“难道。。。竟是鲲鹏!”
庄子《逍遥游》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除了鲲鹏,世间的确没有这样庞大的物种。
谢源诚听到鲲鹏之名,也是大惊,道:“鲲鹏怎会到此界来?”
李应笑道:“想是原始天尊邀他来的。”
悟空二人一起摇头道:“不可能!”
李应问道:“为何?”
谢源诚道:“你毕竟不是这放天地生人,不知鲲鹏含义。当年盘古开天后,化为大地万物,鲲鹏澄清玉宇后不知所踪,再没现过身。那原始圣人地位虽高,也就与我师相仿,但与澄清玉宇的鲲鹏比起来,实在不是一路人,莫说邀来了,圣人又怎会做这等事情?”
李应道:“万事由人,过去这许多万年,难道不会生变?师尊我却问你,鲲鹏既然生出的那般早,师尊与他可有些交情?”
谢源诚道:“鲲鹏出生那时一片混沌,我乃是人族,远在那些混沌生灵之后。怕是镇元大仙、红云老祖他们才与鲲鹏有些交情。”
悟空道:“便在此际讨论半天也没有结果的,是不是他,看看便知分晓。”
李应急忙拦住,道:“师尊、师叔慢着,那怪兽如此庞大,若打了起来,可凶多吉少。”
谢源诚一扭腰躲过李应,长啸一声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身无鲲鹏垂天翼,心有鸿鹄展翅飞!”
又回头与李应笑道,“若是南宫无为在此,决然不会惧怕,你计较如何?”
李应脸上一红,他生性谨慎,倒也不是惧怕,喝道:“我岂会逊色于南宫无为!”跟上悟空两个一路东来。
三人风驰电掣如离弦之箭,直奔东面大海而来,这一通奔袭一刻不停,大海便在眼前。
那一日谢源诚行得急,也未曾仔细观看。
只见这海水:烟波荡荡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脉。潮来汹涌,犹如霹雳吼三春;水浸湾环,却似狂风吹九夏。乘龙福老,往来必定皱眉行,真如浪卷千年雪,好似风生六月秋。
“此海比起那界四海,却多了一番雄武之势。”谢源诚指点道。
李应皱眉道:“这海浪如此汹涌,我等如何下去,若是三位师伯在此,那便不愁。”
谢源诚道:“那御水神通,我却也略懂几分,你二人只在上方接应,我自下去寻他便是。”
他见李应尤有些担心,便道:“三清既然要寻人解此界之厄,必定事关重大,焉能知难便退!”
悟空也点点头道:“好,若有万一,你便即刻上来。”
谢源诚使个避水法,分开波浪,如风似箭窜了出去,竟不比在空中慢上半分。他知此怪兽身躯无匹,自然要去深处寻找。
这一番好找,此海虽比不得天地广博,但所谓大海捞针,大抵便是如此了。
他足足搜寻了半个时辰,终于,行至某处,忽觉面前海水有了异常。
要知海浪翻滚也有迹可循,谢源诚修炼御水神通,自然于水势甚为了解,此刻,他所在之处的海水出现逆流,自然是受了干扰。
这海中寻常妖兽见了谢源诚只顾躲得远远,想来极有可能便是那怪兽了。
谢源诚再向前行,忽觉海水阻力变大,他心中一喜,使出御水神通,如游鱼一般顺着水势毫无阻碍地前行。
忽听水中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咦?”
谢源诚顿觉压力骤减,紧接着一股极大的吸力袭来,他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扯了过去。
他大惊,自修炼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神通,这股力量便是十个金光仙也不及!
他在水中身不由己地向前横飞了不知多远,终于停下。
深海中漆黑一片,以他目力也只朦朦胧胧看见,远处一个极其庞大的身影,他此刻想起了《九州法秘诀》,立时施展出来,然此时心绪不定,也只勉强使出“滤尘”的神通,心力运于眼目之上,只见这巨大阴影距离自己仍有数十里之远。自己仅能望见他小半个面庞。
一张大嘴如鹰,紧紧闭合,而两侧竟有须,每一根胡须至少也有数十里长,随着海水缓缓飘动,如海蛇一般蜿蜒。其余部位尽都被这张鹰喙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源诚想要说话,却发现在一股巨大的威压之下,竟什么也说不出来,神识意动也变得极为缓慢。
此时,耳边又传来那个沉闷的声音,语速缓慢,问道:“你是。。。共工?”
这句话刚一问出,谢源诚便觉浑身轻松许多,那威压消失不见,又恢复了自如状态。
谢源诚急忙答道:“不是,共工早就——”
他一句话说了半截,威压又悄然而至,剩下的半截话却吞在了肚里。
那声音又问道:“你怎懂得御水?”声音消失,威压便无。
谢源诚才明白,原来此物仅仅靠着语声的威压,便足以镇住自己。
天那!除了几位圣人和鲲鹏之外,真还想不出天地间能有此大能。。。可能那位神秘的须菩提老祖也算一位吧!
谢源诚抓住这机会道:“你莫急讲话,我先问你,你可是鲲鹏?我这御水神通是颛顼大帝教的,你可认得——?”
这怪物又问道:“你也是人类?”
声音未变,却带了几分惊诧。
谢源诚道:“我自是人类无疑,你若是鲲鹏,定然认得颛顼,我继承三皇五帝之志,你应能感觉得到。”
那怪物叹了一口长气,却不小心张口带出一股巨浪,将谢源诚卷了出去。
谢源诚后撤时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怪物也太过厉害,若有此本事,举手投足都要小心了。
此时一根长须卷住他的腰腹,又将他收了回来,怪物道:“你猜的不错,我便是鲲鹏。”
谢源诚闻言心中大喜,果然便是鲲鹏!
只是,他既为鲲鹏,理当识得颛顼,便是不熟悉颛顼,那大禹帝曾治水,又怎会不识得自己一身本事的源头?!
鲲鹏接着道:“你有何欢喜,说来听听。”
谢源诚听鲲鹏之前那一叹,内中五味杂陈,有许多悲戚伤悔之意,一时语结,是啊,自己为何欢喜呢?
谢源诚道:“你。。。很不开心。”
鲲鹏道:“为何要开心,开心有何用处呢?”
谢源诚道:“那你。。。生在天地间,总该有些事做吧。”
鲲鹏想了想,道:“我命中注定,只为天而生,天在,我在,天亡,我亡。若你是我,可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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