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图上,阴阳交汇处,巍巍三百六十五峰,乍看去倒也风景秀丽,谁能想到此处却是整个界内唯一的血腥之地。
天空中厮杀不断,随着开门之日的临近,前来争夺山头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约莫地仙境的人便能在山头上坐一阵,现在至少也要地仙以上,才有可能争得一席之地,甚至还有天仙级的人物出现。
是故谢源诚与红保二人,自坐下起便不得安生。
那红保仅是刚刚地仙的修为,至于谢源诚,虽是混元金仙,可在这一界中却只以天仙的修为示人,自然无法震慑他人。
杀戮界,无非一个杀字而已。
面对挑战的诸人,谢源诚却也并非赶尽杀绝,有那晓得进退的,只试探几下便告饶,他也不好再下狠手。
至于那些亡命之徒,出言不逊的、不知死活之辈,他却毫不留情,只将玉斧舞动开来,便有十数条人命死于斧下,连元神都不曾逸出。
到了最后一日,又有许多天仙级、甚至摸着太乙门槛的人物来此。
这些人自恃修为高深,偏在最后一日来此,显然对夺得一个山头极有把握。其中更有几人,只目光一扫,被他盯住的修士便急忙让出山头,自己另寻去处了。显然是凶焰远播,无人敢逆。
不过谢源诚虽见这几人猖獗,却不干己事,也不理睬。
此时又有三人,飞至他二人所在的这座山头,见下面七座峰头上,有五名地仙模样的人物,一个白衣书生仅有天仙模样,而另一个大汉居然仅有地仙修为。
这三人两男一女,两名男子一穿黑,一穿白,这女子花枝招展,打扮的如同孔雀一般艳丽。三人都是天仙修为,眼看便到太乙境界。
这黑衣男子落了下来,手指谢源诚和红保两个,又随意指了一个端坐峰头的地仙,喝道:“你三个,让出去!”
那地仙见这三人,二话不说,起身便走。那红保见了这三人,心中忐忑不安,但见这书生却泰然自若,便也鼓起勇气坐着不动。
“咦?”这黑衣男子颇为诧异,这两个微末角色竟敢不遵自己的意思,立时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他见红保仅地仙修为,自己不屑出手,便一掌凌空击向谢源诚。
谢源诚自然端坐不动,也是轻飘飘一掌迎上。
云上那白衣男子与艳装女子见这白衣书生居然还敢硬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等这书生被黑衣男子击飞。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书生纹丝未动,这黑衣男子倒飞出无数丈远,口中喷出一道血雾。同行两人大惊,飞过去扶住。
那艳装女子乃是三人中为首的,眼中恨意滔滔,却不敢过去与书生交战,只隔空问道:“你是何人,可敢留下姓名?”
书生斜眼瞥了一下这女子,又合目静坐不语。此举之意再清楚不过,那便是——你不配知道!这女子恨极,红唇紧抿,低声道:“走!”
三人嚣张到来,结果仓皇离去,这说起来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就在这时,天空之上一声巨响,又有一个声音如龙吟虎啸道:“离善恶,入劫杀,生死相隔,难再回头。”
谢源诚自然认得这声音,这声音的主人与将孟轲引出界的乃是一人,正是太上老君。
四句话仅十四字,却包含许多深意。众人皆称此界为“生界”,这声音说的是“离善恶”,难道界名便是“善恶界”而将入的杀戮界,是叫做“劫杀界”吗?
“生死相隔,难再回头”说的又是什么,出了之后,便再难回来了吗?即使如此,为何有许多人前赴后继,不惜以命相搏,要入这劫杀界?
事至如此,已不容回头,此处虽安生,亦知出界之法便是“闻道”,不过他自己却知,这闻道说来容易,真正能到此境界却实在极难。
孟轲在自己相助下,才机缘巧合成就了一颗仁道之心。
而他的“闻道”却是凡人的闻道,自己要以混元金仙闻道,必定要难上千万倍不止。既然毫无把握,还不如去另一界探个究竟。
“难再回头”,权且一听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四句话说完,天上争斗者立刻停止,均知三百六十五扇死门都已选定主人,再抢也是无用。
一阵静默过后,自上空虚无之处射下道道白光,每一道光芒笼罩一座山峰,光芒消失,那峰顶的人也随之不见。
谢源诚丝毫不做抵御,闭上眼睛静静感悟,这感觉,与自己施展筋斗云的瞬移极为相似,只是,一次瞬移三百六十五人,这修为真是惊天骇地。
这一瞬似乎极短,又似乎漫长之极,他便觉自己体内法力不自主地涌动起来。
终于,脚落了实地,谢源诚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寻那大汉红保,所幸他仍在身边。
所立之处,尽是黄沙,大风卷起,茫茫一片沙海,几难视物。
他将红保拉近身边,问道:“可知此处为何地?”
红保道:“这杀戮界只一处有黄沙,便是极西之苍山血漠。”
谢源诚再问:“此界到底是叫劫杀界还是杀戮界,苍山血漠这名字好怪,可有来历?”
红保道:“劫杀界便是杀戮界,没什么分别的,反正入了此界,免不得杀戮,倒没见有什么劫。苍山血漠。。。此地诡异得很,白日里看只是黄沙,到了夜晚,月光一照,万里黄沙尽变成苍青色,若是抓上一把,竟能攥出鲜血来,你说怪不怪。故此便叫苍山血漠了。”
谢源诚听了“极西”与“白日夜晚”,心中安定许多,在“善恶界”待了许多日子,无日夜黑白,无东西南北,还真是凌乱得很。
他想了想又问:“这生门死门出入可有限制,若想回原来那界,可能做到?”
红保道:“自然能,只要有本事占山,便可去了。只是自杀戮界去善恶界的,大多人住不上两月便又回来了,那一界平平淡淡,何趣之有?”
听到这里,谢源诚霍地明白了,所谓“难再回头”指的不是身,其实是心。
三百六十五人,立于大漠中,如三百六十五杆旗帜。衣襟猎猎飘扬,风沙袭面,无一人稍动。
他们在等待什么?
谢源诚对红保道:“走罢。”
红保道:“不,不能走!”
谢源诚疑道:“为何?”
红保却道:“天快黑了。”
抬眼望去,一轮昏日挂在半空,无非便是申时时分,哪里会立刻黑了天。
忽地,风沙骤止,一轮红日如同被线牵着,直直便坠了下去。
须臾,云阴月黑风沙恶,昏昏鬼气自周边袭来。
谢源诚眉头一皱,这情景的确诡异,便是当年行船碰到数十死倒,也没有这般凄惨景象,便又问红保:“好日头,说不见便不见了。”
红保道:“前辈,此刻可要小心了,稍后有大漠孤魂来犯,极难对付的。”
谢源诚心中怀疑,这红保修为低微,竟知道的如此多,便问:“你出入这生死门有几次了?”
红保被问的一怔,却道:“只此一次。”
谢源诚笑道:“你倒知道的多。”
红保见这书生如此说,忙解释道:“前辈勿怪,我虽修为低微,但我族中也有几人,在这杀戮界叱咤风云,况且这些典故早已流传开来,在这杀戮界乃是尽人皆知的,算不得什么秘密。”
谢源诚点了点头,道:“既然有孤魂来袭,你为何毫无惧意?”
红保听了此问,神色黯然,自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枚灰绿色乌突突的玉佩,道:“此物乃是我好。。。好友相赠,不惧鬼魂的。况且,这些孤魂不知为何,只寻修为高深的下手,我这点微末道行,倒也无人在意。”
这时,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一个地仙狂叫一声,然后便如疯癫了一般,乱杀一气,施展的都是自身最强的法术,周围几人躲闪不及,已有些受了伤的开始咒骂,自然乱作一团。
这地仙施展完法术之后,身体僵直,横卧于地上,显然已是殒命了。
谢源诚凝神查看,隐约见到一缕阴魂自那尸体上游出,又游向下一个修为略低的地仙。他自修了《九州法秘诀》后,微视已小有所成,目视鬼神已不在话下。
这地仙不知修了什么偏门法术,似乎有所感应,身形游弋,躲开了阴魂的偷袭。
他心中惊异,仙人共分天地神人鬼五类,这阴魂不属于任何一类,只是类似仙人元神逸出,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取地仙性命易如反掌,难道这是夺舍吗?
此界主人是不是太上老君?为何要布下如此厉害的杀阵?
这时,有一地仙喝道:“大家站近些,围成一圈,有那懂得魂术的及早提个醒,相互照应下。”
在此情境下,此人的办法其实颇为有效,然众人无一应答,修仙一途,直管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谢源诚见外围阴魂越来越多,只是比起杀人的那条,修为却大大不如了,他冷笑一声,浑不在意,这些小小阴魂,能奈我何?
此时,众多阴魂闪出了一条通道,似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果然,自后面闪出一个厉害的阴魂,谢源诚细查此魂,生前修为也是天仙级的,他心中暗笑,这群地仙怕要惨了。
哪知这强魂直直地便将目光投到了他自己身上,垂涎欲滴的神色简直比生人还要逼真。
谢源诚一怔,难道要打我的主意。这时他才想起红保那句话“这些孤魂不知为何,只寻修为高深的下手”,好,既然如此,那便来吧。
谢源诚原本已将修为隐至天仙中段,这阴魂不知如何看出的,他心意一动,索性将自己修为变为初登太乙,如此高的修为在这三百多人中也算是顶尖人物了。
果不其然,又有许多阴魂见谢源诚气势大盛,纷纷游了过来,一个个作势欲扑,却又碍着首领,不敢上前。
这三百多人中,有许多不止一次来过此地的,每每都是涉险侥幸度过,此番见等了许久,毫无动静,有相识的竟彼此聊了起来。
有那所学驳杂的,将此事情势描述,众人看向谢源诚的目光立时变得复杂起来。
太乙金仙啊!修到这等境界何等不易?可是,此阴魂阵中,亦有曾经太乙境界的人物丧命于此。
那大阴魂见白衣书生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更将修为提至太乙金仙,他心中有些恼怒,不知以何手段指挥群魂,足有上千条阴魂将谢源诚团团围住,那红保不知所以然,早被书生扔到圈外去了。
这一片沙地上,出现了一幕十分诡异的情形:三百多人聚作一团,目光皆集中在一个白衣书生身上,个个如临大敌,而这白衣书生的对手却根本不是他们。
少顷,众人只觉地面一震,而后,一轮巨大的圆月自云后钻出,有那知道的大声喝道:“大家小心!”
然后便见远处一道黑线袭来,速度奇快,似是无数蚁群席卷蔓延。
谢源诚面对阴魂时浑不在意,此刻也生起了警惕之心,待这黑线到了脚下,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蚁群,暗红色的液体覆盖了整个大漠,这分明是一道血线!
不过片刻时间,整片沙漠均被这诡异的鲜血覆盖住,月光照耀,远处竟呈一片苍青色,沙丘起伏,如一道道山岭。好一个苍山血漠!
当最后一粒沙砾被鲜血覆盖时,这群阴魂一齐仰天张口大呼,阴魂自然发不出声音,但他此时看的清楚,这群围住自己的阴魂,站得颇为有序,这分明是一个阵势,只是自己不识罢了。
而阴魂仰天的姿态,竟让谢源诚想到一个字——悲!对,就是悲,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是举目望天天不应的悲,是功亏一篑空余恨的悲。。。
远方,腾出一片黑云,来势迅捷,这黑云瞬间一转,变成一个黑衣人裹得严严实实漂在半空,如同鬼魅一般。
谢源诚见了这人,心中惊诧,此人亦为阴魂,令人惊诧的是,他竟然单单以魂之力修成了人形!
天地间物类十种,天地神人鬼,蠃鳞毛羽昆,除此之外,还有四大神猿不在这之中。阴魂类应类似于前十种的元神,但又并非元神。
寻常仙人肉身若亡,元神逸出后可慢慢休养生息,仍可夺舍再成仙人。而阴魂却无元神般实质存在,莫说夺舍,连轮回也是入不了的,只能以魂灵的状态在天地间存在。
阴魂之所以存在,只因生前有极大执念,不愿忘却,而拒入轮回,或可有些奇特的本领,也只是单对元神才有用。但即使最普通的神通法术,他们却半点也施展不出了。
仙有仙力,魂有魂力,这个阴魂以魂力修成人形,不知生杀了多少人才能达到。
只见这众多阴魂见黑衣人出现,似是十分惧怕,俱都弯腰施礼。
黑衣人到了近处,谢源诚才看见此人无面,只是黑乎乎一片,而这黑色身躯也未曾凝实,若是此处有亮光,怕是半透明的。
说也奇怪,此人虽无面,谢源诚却能清楚察觉到,这黑衣人在看着他。
这感觉,如同被一双来自九幽深处的眼睛死死盯住。
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心中发悸的感觉,便是面对如来,也没有如此。并非此人强于如来,而是太过诡异。
倏地,黑衣人无声无息自原地消失,谢源诚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使个正立无影,也自原地消失,将真身隐于半空之上。
他施展开《九州法秘诀》,只见这黑衣人自他先前所立之处风一般掠过,他若是不动,定被黑衣人撞个正着。
谢源诚如今有些恼火,自己惯于使些打斗神通,用在这阴魂类之身肯定毫无用处,唯有导出元神,亦用虚无之力方能与这黑衣人的魂力对上路子,要不就是在施展那“净化”神通。
但如此一来,自己却无把握,又恐老君知道他一身西方教怪力不喜,他不由得挠头,看来自己所学还是有些狭隘了。
黑衣人一击书生不中,摇一摇身形,化作黑乎乎一张大网,扑入三百多仙人的人群当中。这大网笼下,至少波及十余人,大多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告毙命,身上半点伤势也无。
有两人虽仍立在当地,看似无碍,但见他二人目光呆滞无神,尚不如市井间呆傻痴儿,显然已是废了。
黑衣人得手之后,如一支黑色长箭远遁,再不回头,须臾便无踪影,众多阴魂见首领已去,也在月色下慢慢隐于无形。
这一场厄难来的蹊跷,去得也奇怪,尚存性命者皆出了一口长气,暗呼侥幸。适才那黑衣人他们也都曾见,一扑之势,十余名地仙高手瞬间殒命,两名天仙变作白痴,这三百多人中,无一人能挡得住的。
谢源诚现出了身形,心中不明之处甚多,但此地又有何人可以请教?他见红保傻愣愣站在人群中却无事,便过去一把拉了过来,只想尽快离开此地便好。
红保却道:“苍山血漠在日出之前,无法腾云,只能低空飞掠,但如此飞上一夜,也出不了这大漠。”
谢源诚心道,我若使出筋斗云不知能否出去,只是筋头云无法带人,却不能将红保扔在这里,他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坐上一夜无妨。”
一夜无话,东方一轮红日乍现,众人纷纷腾云离去。谢源诚见沙地上血色在日光照射下渐渐退去,心中疑窦丛生,此地必有古怪,待自己熟悉一下此界,必再返回探究。
他仍带着红保驾云而起,迎着朝阳一路向东飞去。此界与老君之界大为不同,灵气浓郁,劲风阵阵,与原本的界外世界倒是无甚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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