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孟轲喜上眉梢,谢源诚也不是个磨叽人,当下就道:“事不宜迟,先带我去田间地头查看,顺便将镇内精壮劳力叫些出来,准备播种收粮。”
孟轲红光满面出了屋子,到镇中奔走通告,说是仙人要施法术,能教五谷丰登。镇中人此次自虎力大仙处得了许多白米,远胜从前,均知是那白衣书生上仙的功劳,听到上仙又要施展神通,一个个雀跃欢呼,带上许多种子浩浩荡荡随着孟轲而行。
孟轲引谢源诚来至田间,两人放眼一望,好一片无边沃野,田垄分明,其上秧苗长得喜人,只是那穗子甚是干瘪,他伸手打开一个谷穗,仔细观看,内中竟然空空如也。
谢源诚由得一阵心凉,他本想施展那生生不息之术,使田间作物片刻成熟,但观此情状,即便成熟了又有何用,内中并无一颗谷粒。
此刻足有千八百人跟随在后,一个个胆怯畏缩,不敢靠前,只有孟轲跟在那书生身边。
谢源诚回头看了看,又望了望那无边的田地,心道,此事需尽快解决,此时竖起威信乃是第一要务,唯有如此,日后才好一呼百应。
他也不挑剔,就这么坐在地头,苦思冥想,为何秧苗茁壮,却无果实呢?他坐了良久,众人以为上仙将要施法,自然不敢打扰,就连说话也低声低语,小心翼翼。
只是这般思绪终究没有答案,便打算站起身,他睁眼再看这田地,忽然察觉到异样,这万千秧苗,便如凝固了一般,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谢源诚恍然大悟,原来,此地无风!
这界中实在完美得过了头,虽土地肥沃,常年光照,又无虫害侵袭,但若无风,便只空生苗,不结果。
谢源诚自嘲地笑了起来,这年代的人哪里会懂得授粉这门学问,无风不能授粉,不授粉便不能结出果实。
他心中有了答案,便当机立断,面前这片作物眼见已经废了,他使个推山填海术,将千顷良田翻起,又自孟轲处取来种子,随意使个法术,便均匀落入田间,钻进土中。
“生生不息!”这一变化使出,只见一株株嫩芽自黑土中钻出,瞬间便长成齐人一般高矮,谢源诚眼见花开,便停了法术。
“呼风!”
前世的谢源诚乃是文科,并不懂什么是自然授粉,只是隐约听过风是授粉的媒介,管他如何,只一通乱刮便是了。
但见:扬尘播土,摇树撼林,乾坤昏荡荡,界内暗沉沉。将那些凡人吹得一个个抱头伏在地上,不敢睁眼张口。这一通好风,直吹了半个时辰有余方才歇住。
估摸着差不离了,便又使个“生生不息”,那一株株秧苗自嫩绿转为深绿,一颗颗偌大的谷穗麦穗钻了出来,须臾功夫,便沉甸甸将禾苗压弯了腰。
见自己不经意间解决了个难题,谢源诚心中大喜,喝道:“成了!取家什收了吧。”
孟轲走上前,伸手取了一个穗子查看,竟喜得老泪纵横,当即跪倒在地:“上仙神通广大,老朽永铭在心!”
谢源诚对孟轲道:“教人在镇中建一个粮囤,所有粮食皆收入其中,任谁也不能擅动!”孟轲自然依从。
他叫了些年轻后生回镇,着手建造粮囤,自己仍回孟轲家中,只待收完庄稼再去施法。
到了孟轲内室,见自己的本身仍在那里修习《道德经》,这分身却不合二为一,趁有了闲空,便开始琢磨此界的玄妙。
听虎力大仙三人讲,此界与其他两界相连,中间有门,却并非时时都开。
此界安宁,乃是教化之地,按此来讲应重道,但却因五谷贫乏而无温饱,叫诸如虎力大仙之类的修行者得了空。“生门”自然是适于生存之意,但此地无风,想必是造界之主故意为之,便是教界中人于逆境中现本性。
中间那界嗜杀,应是弱肉强食之地,“夺门”又是何含义?夺取生机,夺取造化,夺取性命?参详不透,或只有去了才知。
另一界描述得不甚清楚,但虎力大仙三人在那界无人理睬,想是那里人性情孤僻古怪,不喜交往,又或者高人甚多,一眼便看出他三人并非善类,故避而远之。
那两界,我是迟早要走上一遭的,只是眼下,先帮孟轲理顺这欺心国之事,待他出界时寻个端倪,想必于己也有裨益。
那处田地甚广,收完庄稼至少也要一日夜的功夫,我先在此界内走走,看看别处是何样子。
谢源诚想到此处,再不犹豫,他将分身与本身合一,施展腾云术离了镇子。
他晓得了《道德经》在此界中的妙用,使用法力再不吝惜,风驰电掣般在空中游走,这一走才知,此界之广袤远超自己想象。
腾云翔空绕了个大圈,遇见大城便下来探听一番,将此地风貌民俗记下,再起身前往下一处。如此走走停停颇费工夫,花了六七个时辰,方才将此界转了个完全。
好大手笔!回到欺心国小镇孟轲的家中,他暗暗叹道。
这界如一个圆盘,径长足有十万里,自上而下望去,便如一个太极图形状。阴阳鱼栩栩如生,阴鱼中土地皆为黑色,阳鱼中土地皆为白色,便连那白中黑点与黑中白点也都分毫不差,如同细笔勾勒一般。此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谢源诚细细数来,在这阴阳鱼中,各有三十二个国度,加起便是八八六十四,暗合六十四卦意象。
阴鱼中诸多国家,名称古怪且均含贬损之意,他虽只浮光掠影般行过,却也有几处印象颇深。
比如无节国,此国人民寡廉鲜耻,为人处事毫无节操立场,遇事见风使舵,便是父母兄弟间亦如此。而人人对此习以为常,并无怨念。
还有颠倒国,此国中人黑白不分,对错颠倒,善恶倒置,居庙堂者皆为强蒙善骗中的翘楚,能讹会诈的达人,那国王终年使双掌行路,双足用箸,倒也是一奇观。
又如善妒国,此国人善妒,至令人发指。若有一人强于众人,则众人必终日记恨在心,食难下咽睡不成眠,处处使绊将强者拉下马;而自己若强于他人,也将必成他人憎恶的对象。悟空去时,善妒国已名存实亡,如今的善妒国中人人无比低调,小心度日,俨然已成了示弱国。善妒国之前种种,乃自长者口中得知也。
再有千面国,此国人善变,可以凭心意所想,将自己变成任意模样。于是,街道中俊男美女无数,作奸犯科者亦数不胜数。昨夜你的枕边人,明日便是对面不相识。此国并无高低贵贱,没人能分清那件东西是谁的,也无人在意。偶有些终年不改容貌的,那是千面国中为数不多的善人。
更有无情国,此国人无情,从不感念他人,故无情国人从不帮人,亦从不留情。唯一的有情人,是都城门口的一个疯子,终日手捧郊野中的鲜花,逢人便送。而那面上无笑的,心中最冷的,也最孤独。
甚有不足国,此国人不知足。贪婪自私,得陇望蜀,而欲是如此,罪祸便不离本家。悟空见状叹曰:“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也!”
谢源诚架云行遍这太极图中阴鱼三十一国,心中唏嘘不已,失信国、欺心国、妄念国、偷盗国、奢侈国、风流国、傲慢国、易怒国、饕餮国。。。。。。一幕幕丑恶景象看过,尽展人性之原罪与劣根。
而在那阴鱼黑中白点处,却有一君子国,此国人民正直单纯、光明磊落、宽以待人、乐善好施。他在此逗留良久,发现此国居民宁肯自己挨饿,也会将手中食物赠予路边乞丐,而这乞丐若见施舍者并无多余,定会坚辞不收。其他如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自然在君子国中是寻常事了。
便观此节,他心中若有所悟,这君子国居于黑中之白,恶中之大善,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仔细想来,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世上其实并无绝对的恶人与善人。世人皆道,顺理则为善,逆理则为恶,而这理又是什么?
善者心中未尝不存恶念,而恶者亦有行善之时,他们心中的理难道忽而为善,忽而为恶吗?不对!人心中存理,应独一无二,终其一生,也不会相悖自己的本心。
但是,论起善恶之错综复杂,应在于理之变化!
理,可变!
谢源诚想通了这层道理,心中畅快,颇有些自得。他转念再想,太上老君布下此界,定是费了不少苦心,阴阳鱼中共计六十四国,这得花下多少心思,费多少力气。
那阳鱼中众多国度,倒没看出多少差别。如敢为国、常乐国、勤勉国、善思国、大善国……内中人民皆知书达礼,善良淳朴,虽衣食不丰,却也彼此相让、其乐融融。唯有白中黑点处有一国度,名曰大恶国,内中人民简直是集阴鱼三十一国恶习之大成,民风彪悍凶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两面三刀,偏偏此国居于众多善国中间,却丝毫学不到半点教化礼法。
善中之恶,却显更恶。
谢源诚思之再三,隐约摸着点边际。
多少善人大半生为善,往往晚节不保,遗下身后恶名,这应该算得上是善中之恶;百人中若有九十九人行善,唯有一名恶人,那此人当为大恶!
在这大恶国中,人人为恶,反倒习以为常,众人皆参照他人以心考量,这……我知道了!众人若皆以他人为尺,量取己心,那便是以心向恶,自然亦成了恶人。
以心向恶者,与天下义理愈行愈远,又无善者引导之,如何能脱离苦海?无论居于何世界当中,恶者屠之,善者拥之;慈心悲世,心恶欺世。恶者背离的不是自身,其实是远离了整个世界,以及这世界中的公义伦理。
而他惊讶地发现,在这大恶国中,居然又有几人常年行善,丝毫不为他人所动。纵身边之人恶之害之诋毁之,一颗善心仍如磐石般不为所动,着实难得的很。
这几人所秉承的义理实在是坚韧不催了,放在俗世是如此,若放在修行人身上,那便是一颗矢志不移的道心。存此道心,何愁大道不成?
先前却道“理”可变,与这几人身上,却行不通了。看来变理存乎于常人心中,而非凡之人心中义理始终如一,这便对了!
悟透了这层道理,谢源诚只觉体内道果慢悠悠转了一圈,虽只一圈,所得却胜过读了千遍《道德经》。
原来悟道亦能增长修为!只是此法只由机缘而定,却不可强求的。
他此番游界大有所得,便在荒野之中闲庭信步起来,观路旁树木青草,溪水田陌,样样喜人,般般生动。
这时,他神识一动,已察觉到背后有三人跟踪自己行来,正是那虎力大仙三人。鹿力大仙不知用了何法,此时腿伤已然痊愈。
谢源诚心中生疑,这三人明知斗不过自己,怎还敢尾随,难道昏了头不成?
此时,鹿力大仙问道:“哥哥,我看这书生怕是法力用尽,才下来行走,何不上去结果了他?”
虎力大仙道:“此事还需慎重些,这书生太过厉害,一个不妥,万念俱灰。”
羊力大仙赞道:“我看,这这这书生也不过如如如此,竟没看看,看出大哥,给给他那——”
鹿力大仙忍不住接道:“大哥此招妙极,便连你我都蒙过了。”
虎力大仙颇为自得道:“那道经其实并非假货,只是法力增长极慢,这无用的真货,嘿嘿,比假货还害人呢。”
鹿力大仙伸出拇指道:“此界中虽有不少修士,但大都修为孱弱,或与世无争,待收拾了这书生,你我兄弟仍可逍遥自在,哈哈。”
三人又跟着书生走了老远,鹿力大仙终于耐不住性子道:“我看这书生定是法力用尽,否则以他修为,早就腾云去了,何苦在这山野间闲散游玩。”
虎力大仙思忖一阵,终于决断道:“好,一齐上,莫要吝惜什么符咒法术,得了他身上法宝,恐怕百年受用不尽。”
三人慢慢缀到谢源诚身后,六只手齐发,尽是些金符雷咒,杀伤力极大。谢源诚虽未料到这三人竟敢对自己下手,却也丝毫不在意。
他转身一笑,两只大手蒲扇般伸开,将这些符咒握在两手间,只听刀斧声、雷爆声阵阵,均从手中迸出。
炸了半晌,眼见符咒好似用的尽了,谢源诚这才摊开两手,毛发无损,对着三人笑道:“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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