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了!”肖筱叹口气道:“不出意外,明天又要新添不少外伤患者。”
“你现在在哪儿?”征嵘急声问:“我怎么觉得那爆炸就在你身边呢?”
“我在宿舍,下午刚刚做了一场大手术,累坏了。不过手术很成功!”
肖筱正说着,屋顶上一块墙皮被震得掉了下来,碎屑撒了全身。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安慰征嵘:“你放心吧,我们是这里唯一的一家医院而且态度中立,两方势力都不会针对我们。只要我一直呆在医院里不出去,就很安全。”
“那你一定要遵守纪律,不要出医院!”征嵘叮嘱道。
难怪肖筱今天心情这么好,一直在笑,原来是手术成功了。
虽然他们这个团队的每一名医生都是经过无国界医生组织层层筛选出来的,但在佩亚帕这样的医疗环境中,一次成功的大手术仍旧非常难得的。
“嗯,那我挂了!”肖筱看了眼手表,笑道:“你那边挺晚了,早点休息吧!”
“等一下!”
“嗯?什么事?”
征嵘沉默了半秒钟,轻声道:“没事,我等你回来!”
肖筱没有回他,挂了电话。
她不知道这一年多,她跟征嵘之间这么频繁的联系算什么?
他们明明已经离婚了,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这种联系频率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线。
但他们似乎也断不掉,至少在肖筱的心里,是很期待听到征嵘的声音。
之前倒没觉得,但最近两天,肖筱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国,就要见到征嵘了,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他们这是要复婚?还是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
前者她想都不敢想,征嵘估计也和她一样吧,他们本能的惧怕这个话题。
婚姻这个词汇仿佛是他们上次“战争”结束之后遗留下的地雷,只要一触即便立即引爆。
至于后者……
她这又算什么?会不会妨碍征嵘找到自己的真爱?
算了,先不想了!
肖筱搓了搓脸,调整了一下心情,走出了宿舍。
她要去病房看看今天刚刚做完手术的那个小女孩怎么样。
这里曾经是一所学校,战争爆发后,学校就停课了。
三年前,项目统筹长白冰和几十名后勤的同事率先抵达这里,在一片废墟之中将这个废弃的学校改造成了一所设施还算齐全的综合医院。
绕过一大片临时帐篷,肖筱在路过一座水塔时停了下来。
此时夕阳已经落进了地平线,但它橙黄色的余晖仍旧穿过了远方破败的建筑和凌乱的街道照到了这里。
这座水塔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供应着整个医院的饮用水。
红砖水泥的圆形建筑,被长年累月的水渍和青苔浸透了外墙,显得有些沧桑。外墙上嵌着一排螺纹钢组成的扶梯,直通塔顶的防雨棚里。
肖筱想了想走过去,她手脚并用,没几下就爬了上去。
果然,白冰就坐在高台的一角,面朝着夕阳的方向发呆。
肖筱知道,每天一个人躲在这里一小会,是白冰疗愈自己、缓解压力的方法。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解压方式。
肖筱是和征嵘、姚铃儿通话,白冰则是偶尔来这里一个人坐一小会儿,大多是傍晚时分或者凌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
他会转动位置,面朝着太阳的方向坐着,就像一个人形的向日葵。
肖筱有时候会陪他坐一会。
虽然经过一年多的相处,肖筱已经跟白冰很熟了,但她从来不问他家里的情况。
凭着一名女性的直觉,肖筱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段非同寻常的往事,十有八九是非常悲伤的,她可不敢随便触碰。
“真正的理想主义不适合来这里。”白冰突然没来由的来了这么一句。
肖筱一愣。
虽然她没听明白白冰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又死人了,或者是跟当地政府协调的哪个行动受阻了。
对于这些,肖筱都无能为力。
自从来到西亚,她深深感受到一个人的能力是多么的有限。
即便是像他们所在的这个成熟的国际组织,也一样是有很多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肖筱沉默着几步走过去,在白冰的身边跟他一起并排坐着。
他们坐在水塔顶面的水泥地上,双脚从护栏下伸出悬空着。
脚下不远处就是医院的围墙,上面缠着电网,二十四小时通着电,保护着这里的安全。
假如真的有什么事,这玩意其实也没什么用,但看上去也能给他们不少安全感。
围墙外是一条黄土路,经常有赤脚的贫民从那里走过,但大多是男人和孩子。
这里的女人地位低下,很少能在街上看到她们。
接着是一片还算热闹的居民区,还有市集。但那里街道狭窄,污水横流,一到下雨天就会有满地的脚背高的污泥。
远看有两栋三四层高的楼房,它们和这里生活着的人们一样,是侥幸在战争中幸存下来。
再远就是残垣断壁,都是一些还没有来得及修复的建筑。此时矗立在夕阳的余晖里,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战火。
“肖,你为什么来这里做任务?是因为你前夫吗?”白冰突然问。
肖筱点了点头。
她当初之所以报名参加了这个项目,的确是想借此来调整自己,找回自己。
那段时间,曾经是她人生的低谷,一无所有,被爱人欺瞒,心无所依。
肖筱不想用一些听上去崇高的词汇来给自己的行为做虚伪的包装,尤其是在白冰这个常驻组织的老队员的面前。
和短期出任务的肖筱不同,白冰是把人道救援作为自己终身职业的人,他的足迹遍布了全球最贫苦最动乱的地区。
而且作为项目统筹长,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进入援助地,为后面的队员打前锋,所以会面临更大的危险和更多的挑战。
肖筱很佩服这个男人。
四十岁不到,已经有了十多年的援助经历,白冰的这些经历恐怕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的都要丰富。
听说白冰以前是一名特种兵,因为伤病退役,之后不久便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
无论是形象还是性格,白冰都是个典型的硬汉。
在他的小腿位置和肩胛骨的位置各嵌有一块钢板,但一点也不妨碍他每天高强度的训练。
用他的话说,保持充沛的体力和顽强的战斗力,是他在危险环境下的本能。
这句话让肖筱想起了征嵘,征嵘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这让肖筱以及其它二十多位和白冰一起出任务的医生特别有安全感。
白冰本身就是组织里最受欢迎的人之一。
他曾经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在军队无差别的轰炸中,把当时出任务的项目组队员一个不落的护送回国。
这次任务的所在地佩亚帕,虽然三年前就和军方签订了停火协议。但这个国家内部的政权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就在去年夏天,是肖筱刚来到这家医院的第三个月。
当地反对派武装的一名军官受了重伤,被一辆军用吉普就近送到了这所创伤医院。
陪着那名受伤军官一起来的是十多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按照规定,枪械是不允许带进这所医院的,但他们这伙人拒不执行,企图要硬闯进来。
当时白冰带着医院里的几个保安跑了出来,挡在了这群人的前面。
和那些手拿武器的士兵相比,白冰和保安们的装备就太寒酸了,只有几把手枪和一些铁棍等普通的防身器械。
但他仍旧挺身站在最前面,用身体挡住那些士兵。
白冰用当地土话与那些官兵交涉了足足有七八分钟,直到他们中的五六个人放下枪械,抬着伤者的担架进了手术室,其余人则端着枪留在了院外。
那次手术是肖筱做的。
因为当时的情况特殊。
那五六个士兵不遵守手术室的无菌要求,坚持要亲眼看着医生手术,虽然他们手里没有拿枪,也按要求穿上了防护服,但那些军人身上经久累月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仍旧直冲鼻腔。
已经没有哪个医生能手脚不颤抖的举起手术刀了。
肖筱当时也是硬着头皮上的,所幸手术成功。
当时白冰就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时刻紧盯着那五六个士兵。
肖筱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无比安心,她无比确信,只要那几个人敢轻举妄动,白冰一定会立即冲上来保护她。
手术之后是连续一周的恢复期。
任凭那些人如何强横,白冰始终都不曾退让一步,坚持不让一枪一弹进入医院。
白冰后来说,这就是底线,是保障医护人员在这里开展项目的安全底线。
陪白冰坐了一会,肖筱就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艾薇。”肖筱拍了拍身上的土道。
艾薇是那个11岁女孩的名字,弹片划开了她的腹腔,损坏了她的脾脏和一小截小肠。
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她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接受观察,接下来的术后恢复期,小女孩还要经历更大的挑战,尤其是在缺医少药的地方。
就在肖筱刚刚站起身时,一阵近在咫尺的爆炸突然发生了。
几块破碎的弹片惊险的从身边飞过,肖筱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幸亏白冰起身把她拉下来护在怀里。
轰炸还在继续,白冰拉着肖筱躲进了水塔内侧的一个拐角处。两人抱头蜷缩着,一动也不敢动,肖筱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刚刚,要不是白冰拉她一下,有一个弹片没准就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终于停止了。
等肖筱再抬起头来时,医院围墙外一片浓烟滚滚,刚刚那条黄土路,以及肮脏的街道,低矮的房屋,都看不见了,淹没在一片漆黑的硝烟里。
耳朵里一片轰鸣,肖筱头痛欲裂。
“坏了,断电了!”
白冰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听不大清。
肖筱的脸色立即就变了,转身就爬下了水塔,往病房狂奔。
医院要是断电了,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艾薇怎么办?
那是她刚刚拼了命才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一条鲜活的生命,她才十二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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