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兰入睡前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意外的是霍公公站在门口。霍公公向她行礼道:“叨扰才人好梦,现下有一人将要上路,侯爷命老奴前来请才人去送一程。”
容兰皱眉问道:“是谁?”
“太后娘娘。”
容兰吃了一惊,霍公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梁婉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
她还做着回宫的美梦。
睡得迷迷糊糊间,隐隐传来几声响动。她受惊睁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影,嘴就被堵住,紧接着一个麻袋罩上,以迅雷之速将她扛走。
眼下这处住所很是破旧,霍公公把容兰带到门口便退下了。她皱着眉头敲门,里头的凤栖梧道:“进来吧。”
容兰推门而入。
凤栖梧向她伸手道:“过来。”
容兰乖乖地走上前。
凤栖梧托起她的下巴,眼中的情绪捉摸不定,“近来可有想过我?”
容兰捉住他的手,歪着脑袋道:“大人可有想过奴婢?”
凤栖梧轻笑一声,将她搂入怀中,亲昵道:“当然想,日日夜夜都想。”
“当真?那大人的侯夫人呢?”
“素秋命不好,不幸被叛军残杀,凤某很是痛心。”
容兰愣住,凤栖梧试探道:“你与陛下逃难的那些日子受委屈了,我本以为你逃了出来,便与深宫没有瓜葛。哪成想陛下对你如此器重,事事听你之言,我倒是小瞧了你的本事。”
听出他语气里泛酸,容兰看着他道:“大人这是在吃醋吗?”
凤栖梧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容兰道:“倘若当初是大人遇到陛下有难,是救还是不救?”
“救,但不是你出手。”似乎一提起这个就生气,“你明知你插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去做了,如今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又该如何收场?”
“奴婢没想这么多。”
“那好,我先不追究这个。以前陛下对你视若无睹,为何现在却转变得如此之快,视你如珍宝,寸步不离?”
这话听到耳中令容兰不快,懊恼道:“奴婢与陛下清清白白,未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凤栖梧不信,皆因他是男人,他太了解男人对女人产生依赖和情愫的感觉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李楚以前不知天高地厚,眼睛长在头顶上。眼下却知进退,懂礼仪,能屈能伸,跟以前判若两人。
他成长得实在太快,快到令凤栖梧怀疑容兰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去改变他。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经历了短短几月的磨砺,他得到彻底蜕变,若非有她引导,他岂能如此?
李楚对容兰的偏爱成为了横在两人中间的一把刀。
面对凤栖梧的猜忌容兰很是气愤。凤栖梧则同样如此,面对另一个男人的威胁,自是紧张。
两人心里头都装着气,看着对方不言不语。
突听一道敲门声响起,霍公公把梁婉带来了。揭开麻袋扔到地上,梁婉看着二人震惊不已。
容兰有些害怕,偷偷地往凤栖梧身边靠了靠。
凤栖梧面无表情道:“临死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梁婉愣住,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问:“你要杀我?!”
“不然呢,真当自己是皇太后了?”
“你不能杀我,我要见太皇太后!我要见太皇太后!”
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梁婉顿时急躁起来,想要挣脱束缚,却被霍公公按制得死死的。
凤栖梧不屑道:“当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自以为做了几天皇太后就做起了美梦来,倘若你别这么贪心,在逃出宫的途中跑了,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性命。只可惜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讨好了太皇太后就拿到了免死金牌。殊不知,你当初是怎么来的,现在就得怎么去。”
梁婉大声道:“我不信!我爹是丞相,你不敢杀我,一定是你在太皇太后跟前进谗言蒙蔽了她!”
凤栖梧啧啧两声,看向霍公公道:“你方才听到她说什么了?”
霍公公恭敬回答:“老奴听到她方才说上官栎阳。”
“上官栎阳怎么了?”
“她早就被雍王毒杀了,尸体是老奴亲自带出宫扔到乱坟岗的。”
凤栖梧转移视线看向梁婉,语气冰冷道:“那眼下这个‘上官栎阳’又该如何处置?”
霍公公一板一眼道:“自然同先前那个一样,把尸体扔到乱坟岗,让野狗吃掉。”
面对两人淡定自如地讨论自己的生死,梁婉彻底崩溃了,连一旁的容兰都心惊胆颤。方才她还离凤栖梧近些,现在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凤栖梧发现了她的恐慌,温柔地揽过她的腰,轻声道:“怎么在发抖,被吓着了吗?”
容兰嘴硬道:“笑话,奴婢又不是没见过侯爷杀过人。”顿了顿又道,“当初上官栎阳被毒杀,整个宁清宫的人都被你杀死,眼下这点场面算得了什么。”
凤栖梧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随即道:“现在你眼前的这个女人可以任你磋磨,当初她把你坑成了皇帝的女人,如今可报大仇,你想怎么样都行。”
容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梁婉受不了道:“贱婢!”
凤栖梧眼神一沉,厉声道:“打!”
霍公公当即扇了梁婉一耳光,那一巴掌下手极重,很快就有血丝从嘴角沁出。
容兰忽然出声,一字一句道:“知道你为何会走到今日吗?”
梁婉死瞪着她不吭声,容兰继续道:“正如方才大人所说,你原本可以借叛军入京趁机逃走,可你没有,你贪恋荣华贪恋权势,以为把太皇太后哄高兴了就能真把你当成丞相之女,简直是笑话!”
梁婉愤怒道:“贱婢,我的事容不到你来插嘴!”
“真是可笑,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以为你拉拢裘贤妃扶她上后位就有依靠了?把我踢开就没有其他人来监视你了?还是真当太皇太后老眼昏花,你的那些小技俩全是她玩剩下的,之所以纵容你无非是把你当宠物养着逗乐子呢,一旦有机会,除掉你不会有任何犹豫。就像现在这样,堂堂一个太后被绑出来,真当那些人眼瞎吗?”
这番话把梁婉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了,容兰步步逼近,字字如针道:“敢问当初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却这样坑害我?!”
梁婉奋起反驳道:“贱婢你不知好歹,自以为攀附上凤栖梧就攀上了高枝,你既然这般喜欢攀高枝,那我便成全你,让你成为皇帝的女人,你还想怎样?”
容兰瞪着她,胸腔剧烈起伏,实实在在被气着了。
似发现了她的死穴,梁婉扭曲着脸笑了起来,张狂道:“我还没恭喜容才人呢,听说你立了大功,陛下等着回宫封你做充仪,可你眼下又与宣平侯偷情,倘若被陛下知道,哈哈哈……真是一场大戏呀,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凤栖梧的脸色变了,容兰却无动于衷。
梁婉一脸期待的样子,她本以为容兰会恼羞成怒,谁知她非但不恼怒,反而还笑了,并且用极其妩媚的表情说道:“太后娘娘这是嫉妒奴婢有福气吗?”
梁婉愣住,没料到她竟是这种表情。
容兰继续说道:“也是,娘娘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日子久了,难免见不得他人成双成对。”又道,“方才娘娘说陛下回宫就会封奴婢做充仪,奴婢可得好好感谢娘娘报喜。奴婢于陛下有救命之恩,往后恩宠自是不断,就不劳娘娘费心替奴婢担忧了。”
梁婉被她一番不要脸的话噎住了,更不要脸的是,她竟然还如此说道:“此次平乱咱们大人可是立了头功,可见陛下对大人的一片信任。待到他日大人成为当朝红人,那便更是奴婢的福气,有权臣和当朝帝王宠爱着,奴婢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心情演大戏?”
更绝的是凤栖梧居然非常配合道:“往后微臣的前程还得靠才人在陛下跟前吹吹枕边风,多多提拔才是。”
容兰笑盈盈道:“大人如此疼爱奴婢,奴婢自要替大人好好筹谋一番。”
两人一个婊气冲天,一个忒不要脸,彻底颠覆了梁婉的三观,她气得吐血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要去告诉太皇太后,让她杀了你们!”
凤栖梧亲昵地搂住容兰,笑眯眯道:“时辰不早了,跟你废话了这么久,也该上路了。”
霍公公领命,麻利地将一根绳索套到梁婉的脖子上,她死命挣扎,凤栖梧非常体贴地捂住容兰的眼,轻言细语道:“别看,脏。”
听着梁婉的惨呼声,容兰表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内心却恐慌不已。因为方才梁婉的话她都听了进去,一旦皇帝发现她跟凤栖梧的私情,必死无疑。可若她敢跟凤栖梧断绝来往,负了他,以他的阴狠手段,她还是必死无疑。
容兰的求生欲是极其旺盛的,她必须把活阎罗哄到位,要不然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没了。
容兰却无动于衷,看多了生死,仅有的那点怜悯心也变得淡漠起来,况且梁婉没有自知之明,既然她要去赌注荣华,那就要去承担失败的风险。
霍公公把梁婉的尸体带走后,这里又恢复了平静。
凤栖梧好整以暇道:“方才才人的一番话让凤某醍醐灌顶,往后凤某的前程还真得靠才人多多提携才是。”
容兰提着心道:“大人明知奴婢的真心,却故意揶揄奴婢,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凤栖梧斜睨她,不答反问:“那才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容兰辩解道:“当初奴婢把陛下引到法仁寺,通过净悟和尚联络你,哪成想陛下又命你平叛,倘若被他发现我们的关系,定以为我们合谋起来诓他。”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陛下已经打算回宫封你做充仪,你又该如何?”
容兰看着他不说话。
凤栖梧道:“今晚你不打算逃吗?”
“奴婢能逃吗?倘若奴婢在这个节骨眼上能逃,想必大人早就替奴婢谋好了退路。”
“哼,倒是我的不是了。”
容兰小心翼翼地拉他的手,“陛下是个好皇帝,他守礼节,短时间是不会侵犯奴婢的。”
“长时间呢?”
“奴婢会想法子脱困。”
“你又要如何脱困?”
容兰没有说话,这个问题非常棘手,凤栖梧又聪慧过人,她没法继续忽悠下去了。
看出她眼中的不安,凤栖梧步步逼近,阴恻恻道:“才人要如何脱困,嗯?”
“大人会杀奴婢吗?”
“我如此疼你,又怎会杀你?”
容兰心中忍不住咆哮,鬼才信他的话!
求生欲促使她继续忽悠,硬着头皮道:“只要大人信得过奴婢,奴婢一定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凤栖梧居高临下睇她,许是被他的眼神吓着了,容兰破天荒地生出一个念头来,她回宫一定要想法子挖凤家的祖坟,就从麻姑身上着手!
只要她还活着!
正焦灼不安,外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声,凤栖梧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容兰如蒙大赦。
回到屋,整个晚上她都没法入睡,一旦回宫势必陷入两难,可眼下也逃不掉。只要一想到李楚和凤栖梧同时审问她的情形,容兰恨不得一死了之。
次日一早众人起身回宫,梁婉虽不在,却没有人发问。
坐在马车里,容兰病恹恹的。上回典当的玉珠子她已经取回来了,凤栖梧的那颗还留在手里。
这次凤栖梧平叛立了头功,皇帝对他自是信任,只是帝王的信任又会不会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
不知怎么的,容兰冷不防想起了晋王。
回到京城的那天天气极好,皇家马车驶入城中,全城百姓跪迎。
宫中多处建筑损毁,虽仔细清理过,还是能嗅出血腥的味道。容兰被李楚安顿在栖霞阁,随后又命礼部造册,晋升她为充仪。
害怕皇帝亲近,容兰故意给他戴高帽子道:“陛下当初派宣平侯平叛,如今叛乱虽平,但平叛后的重建极其重要,诸多受害百姓还需要朝廷安抚,倘若在这个时候陛下流连于栖霞阁,一旦太皇太后追究起来,那便是臣妾的不是了。”
李楚端起茶杯道:“你说得有道理,朕今儿过来也是想告诉你,最近朕会很忙,你也别胡思乱想,以为朕冷落了你。”
容兰拍马屁道:“臣妾多谢陛下体恤,您承担着造福天下百姓的责任,臣妾以您为荣,自然是理解的。”
“你明白就好。”顿了顿,“杨嬷嬷办事老成,在长信殿多年,朕把她调过来服侍你,倘若裘贤妃来找茬,便让她出面周旋,省得你难堪。”
“臣妾谢陛下厚爱,只是……”
“怎么?”
“臣妾想念以前宫里的旧人,也不知她们是否还活着。”
“要找谁你跟杨嬷嬷说,她会帮你找,若是中意,便送过来伺候你。”
容兰喜笑颜开,福身行礼道:“谢陛下隆恩!”
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李楚伸手扶她起来,郑重道:“以前在宫外你冒死护朕平安,如今在宫里,朕必当护你周全。”
看他严肃的样子,容兰没有说话。
外头忽然传来侯公公的汇报声,说宣平侯在乾德宫。
李楚不再罗嗦,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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