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令白英惶恐,额头贴着地道:“主子明鉴,奴婢绝无二心!”
容兰淡淡道:“有没有异心我且不管,今日有些事情我原可以避开你,但仔细一想,既然你随我来了问月轩,往后你的前程便心系于我,我又何必对你见外。倘若你还像以前那样赤诚待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如若不然,你宫外那个秀才哥哥的前程一不小心就会折到你手里,你可要想清楚了。”
此话正中要害,白英冷汗淋漓道:“奴婢想清楚了,请主子示下!”
“我曾在明月宫当过差,你也是知道的,昨儿霍公公过来探望无非是看在姜嬷嬷的份上对我照拂几分,想必你是明白的。”
“奴婢明白。”
“今日我去腾云阁的事情,想必你也明白。”
“主子午时都在屋内休息,奴婢一直在旁伺候,未曾出过门!”
容兰很满意她的机灵,“太后娘娘那边该如何交代,你自己会拿主意吗?”
“请主子放心,奴婢自有应对法子。”
“那就好,你哥哥白敬启能有你这样聪敏的妹妹那是他的福气,倘若他能争口气,往后仕途必定无忧。”
白英虽觉她一介才人能力有限,但能令霍公公亲自照拂想来也有几分本事,喜道:“多谢主子关照。”
“起来吧,瞧你吓得,都出了一身汗。”容兰亲自搀扶她起身,“私底下叫我容姐姐便好,主子主子的听着生疏。”
白英暗暗放下心来,“还是容姐姐心疼奴婢。”
“往后这里的日子只怕比宁清宫不知要差几倍,你可愿意跟着我受苦?”
“奴婢不怕苦,只要日子过得自在省心,便比什么都强。”
“倒是个明白人儿。”
白英咧嘴笑了起来,到底是个懂事的年轻姑娘,知道审时度势,也知道该怎么求存。有这样的人跟着,办任何事情都要活络一些。
往日在宁清宫和明月宫当差免不了人来人往,做事需小心谨慎,而今被丢到这偏远角落来,清净得过分。
容兰成日里慵懒度日,她在宫里的这些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闲自在过,所以格外珍惜。
同院儿里的应美人就没有她的清心寡欲了,好不容易当了主子,怎么都得想法子往上爬才是。
这不,没过几日就听对面吵吵嚷嚷的,应美人抱着手炉看宫人们搬抬东西,一脸得色。
容兰挑起帘子出来,应美人故意走上前道:“可是吵着姐姐午睡了?”
容兰笑道:“我还没睡呢。”停顿片刻,指着忙碌的人们问道,“这是?”
“噢,忘了同姐姐说,我要搬走了。”
“搬去哪儿呢,待妹妹收拾妥当了我也好去看看你。”
“玉华宫张婕妤那里。”
这位置好,容兰由衷赞道:“玉华宫可是个好地方,临近御花园,那张婕妤又曾与妹妹共过事,定能相互照应,姐姐在这里道喜了。”
应美人忍不住得意道:“日后姐姐若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那敢情好呀。”
待应美人搬走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眼见天色暗了下来,容兰把白英和另一个婢女环儿,还有内侍常贵召集起来。
还记得搬来问月轩的那天是初九,第一天晚上容兰就觉得有外人潜入,结果那段时日她留意了许久都未曾发现异常。
今天刚好到了初九。
为防万一,容兰决定守株待兔,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到了入夜时,众人不免紧张。
往日问月轩里还有应美人在,如今她们搬走,对面院子里空荡荡的,现下只有容兰四人守着,再加之这里位置偏远,要真有什么,不免让人担忧。
夜半时分,阵阵怪异的窸窸窣窣声传来。
白英和环儿年纪小,顿时被吓得像鹌鹑一样蜷缩成了一团。倒是容兰的胆子大,和常贵偷偷往后院探去。
二人手持木棍,轻手轻脚。
外头明明很冷,容兰却出了一身冷汗,常贵也是紧张万分。
后院的屋子简陋,平时堆了些杂物在那里,人们极少出入。刚开始他们还以为异响声是从杂物房里传出的,结果并没有人影。
容兰顿时生疑,常贵也是大惑不解。
窸窸窣窣声忽然中断,二人屏住呼吸聆听。也在这时,白英匆忙跑了过来,冲他们打手势,两人连忙跟上。
原是环儿发现了异响的出处。
后厨外面是一片小竹林,小竹林里有几座假山,异响声便是由假山背后传出的。
容兰本想去一探究竟,却被白英死死拽住,连连摇头。常贵做了个手势,提着木棍去探情形。
三人在厨房后门张望。
隔了许久,假山背后的窸窸窣窣声愈发大了,常贵匆匆跑了过来,小声道:“有人在那里,好像是个女人。”
人们顿时吃了一惊。
容兰道:“常贵你偷偷跟着,看她是从哪里来的。”
“好。”顿了顿,“白英你们护好主子,我这就去看看。”
白英道:“你小心点。”
之后三人在屋子里等了许久都不见常贵回来,环儿胆子小,忍不住胡思乱想道:“白英姐姐,常贵会不会被那个女人吃掉了?”
此话一出,白英没好气道:“胡说什么呢!”
容兰缓和气氛道:“环儿放心,那女人不会吃常贵的,因为他臭。”
两人顿时失笑出声。
又等了茶盏功夫,常贵才回来了,白英急急道:“常贵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们了!”
常贵正色道:“你们猜我方才去了哪里。”
容兰细想片刻,试探问:“可是去了冷宫?”
“主子猜得不错,那女人确实是从冷宫出来的,怕是饿了偷偷来这里找吃的。”
“那还好,虚惊一场。”
白英长吁一口气,放下心道:“主子折腾了半夜怕是困了,去歇着吧。”
几人这才散去。
次日用完早饭,容兰让常贵带路,沿着昨晚那女人的路线从小路走到了冷宫后墙处。常贵指着杂草丛生的地方说道:“昨晚小奴查看过了,里头有一个狗洞,刚好能容人的样子,那女人便是从这里出来的。”
白英道:“主子,咱们得给管事的说,冷宫里的人哪能随意进出呢,太吓人了。”
容兰淡淡道:“不必了,里头关着的都是些前朝的可怜人,做人得留条后路。”
常贵赞同道:“主子心慈,小奴以后会加紧防范的。”
容兰点头,“有多余的食物可以搁些在那里。”
三人打道回府,谁知一进问月轩,就见环儿跑上前说道:“主子,方才宁清宫那边来人了,找白英姐姐过去问话。”
容兰看向白英,“你想好怎么应付了吗?”
白英道:“主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好,你去吧。”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
容兰歪着头仰望灰色天空,自上次在腾云阁见过凤栖梧后,已经有好些日没有他的消息了。要是往常在宁清宫倒还能时不时见见,如今被丢到这偏远角落,想见他委实不太容易。
将近正午时分,白英才回来,环儿问道:“白英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他们可有刁难你?”
白英摇头道:“倒也没有刁难,我毕竟与他们共过事。”停顿片刻,“主子呢?”
“里头做针线活。”
白英撩起帘子走进去,容兰抬起头道:“回来了?”
白英轻轻地“嗯”了一声,行礼道:“太后娘娘把奴婢叫过去倒也没有问些什么,她只问您的日常情况。”
“那你是怎么回的?”
“奴婢求她开恩把奴婢调回去,说这里的日子苦得很,周边没一个人影儿,清净得过分。更有甚者,主子您还在大半夜被冷宫里跑出来的疯女人吓坏了,反正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堆,太后娘娘听着好像很满意。”
听到此,容兰不由得笑道:“你这机灵鬼儿。”
白英忍不住好奇问:“只是奴婢奇怪,当初在宁清宫太后娘娘对主子您挺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容兰微微停顿手上活,意味深长道:“人心难测。”
白英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听说宫里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
“好像是太皇太后赐婚。”
容兰看着她,白英自顾说道:“听说是给宣平侯赐的婚。”
心中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容兰轻轻地“哦”了一声,难怪近段时日都不见凤栖梧。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凤栖梧的婚姻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可知是谁家的姑娘吗?”
提起这个,白英八卦道:“奴婢就是觉得奇怪呢,凤大人深得太皇太后器重,她老人家挑中的女子必定是极好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那姑娘的来路奴婢不清楚,不过听说好像是太皇太后收的义女什么的,明面上看对凤大人格外用心,但一细想,又觉得不对味。”
这一说,容兰顿时了然,倘若太皇太后真看重凤栖梧,那赐婚的必定是王公贵族,而非什么义女。
不过听到凤栖梧娶妻,容兰的心里头到底不是滋味。
想想前不久他们才私定终身,互许着白头到老的诺言,结果转过身她就成了皇帝的女人,而今他又另娶,不管出自于什么原因,心里始终不大痛快。
心里藏着事,手里的针线难免不长眼,一不小心被扎了一下。
容兰冷嗤一声,指尖上浸出一粒血珠子,她忙放进嘴里吮吸。一旁的白英紧张问:“主子要紧吗?”
“不要紧。”
容兰再也没有心情做针线活计了,她想出去透透气。
之后一段日子问月轩里死气沉沉,容兰整日懒洋洋的,天天都缩在屋子里,既不过问外界,也不像先前那般活跃。
所有人都发现了她的异常,环儿担心地问:“主子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我们惹她不高兴了?”
白英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到了腊八节那天晚上宫中有家宴,所有后宫女眷都会参加,容兰本想借病推掉,白英却道:“主子还是去一趟吧,太后娘娘许久未见您,怕是会猜忌。”
她这一说,容兰强打精神道:“那便去吧,也莫要为难你了。”
才人位份低,容兰也没打算出风头,妆容中规中矩,衣着也素淡,不太起眼。
由白英伺候着前往甘泉宫,路上遇到应美人和张婕妤等人。
想来皇帝跟太皇太后杠上了,从未招幸过容兰这批人,不论应美人怎么使劲儿,始终都没机会接近皇帝,一来皇帝没兴趣,二来裘贤妃盯得紧。
路上应美人大发牢骚,容兰安静听着,不发表任何言论。
快到甘泉宫时,应美人忽然小声道:“哎,你们快看,宣平侯夫人也来了。”
听到“宣平侯”三个字,容兰忍不住抬头张望,却见凤栖梧正体贴地搀扶他新娶的夫人,远远望去,当真是对璧人儿。
容兰酸了。
连张婕妤都忍不住艳羡道:“都是伺候太皇太后的人,别人就能成为太皇太后的义女,并且还能嫁给宣平侯,成为侯夫人,我们却没这个本事,只能熬着罢!”
容兰悄声问:“也是从明月宫出来的人吗?”
“好像不是,听说是从行宫里过来的人。”
容兰垂首不语,难怪她未曾见过。
她们几人的窃窃私语凤栖梧早就瞧见了,偏偏目不斜视。
待到家宴开场,一行人才进甘泉宫,鉴于容兰曾经服侍过梁婉,她远远看着她道:“容才人清瘦了不少。”
容兰朝她福身道:“承蒙太后娘娘惦念,臣妾暂且安好。”
梁婉上下打量她几眼,随后又看向凤栖梧旁边的侯夫人齐素秋,意味不明。
稍后家宴正式开场,容兰地位低下,坐的位置自然是不起眼的。
太皇太后与裘贤妃等人说些什么,她压根就没有心思听,只是默默地盯着碗里的吃食,脑子里纷繁混乱。
不可置疑,她是生气的。
气凤栖梧被赐婚为何不来安抚她的情绪。
眼前的璧人儿严重刺激到了她的神经,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是不是被凤栖梧骗了。
心里头憋着怨气,容兰恨恨地咬筷子,并瞥了凤栖梧一眼,恨不得拿筷子戳死那对贱人。
意外的是凤栖梧也在看她,眼神灼热。
容兰愣住,随即低头回避。
梁婉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酸味,看到容兰忍而不发的样子她不禁暗喜,只觉得心里头万般痛快。
如今容兰成了皇帝的女人,凤栖梧又娶了太皇太后的义女,为防容兰抱皇帝的金大腿翻身,怎么都得从中作梗断了她的生路才是。
想到此,梁婉觉得往后宫里的日子肯定很有趣,甚至充满了期待。
家宴持续了许久才结束。
这些战场的主角都是裘贤妃和姚淑妃,基本没容兰等人什么事,她们只是来凑热闹的。不过太皇太后倒是非常关心义女齐素秋的新婚情况,家宴散去后还要找她去叙话。
回问月轩的路上容兰和张婕妤等人结伴而行,走到廊桥时突见一名小太监站在那里恭候,说太后娘娘要见容兰,请她走一趟。
应美人说道:“还是容姐姐有手腕,你服侍过太后娘娘,有她为你引路,总比我们要容易些。”
容兰应酬道:“妹妹说笑了,我若有手腕,哪还用等到今天呢。”
一句话把应美人噎住了。
张婕妤淡淡道:“我们走吧。”
待她们走了,容兰主仆才随那太监而去。
路上她的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琢磨着梁婉又要怎么磋磨她。倒是白英警惕,忽然说道:“不对,这不是去宁清宫的路。”
这一提醒,两人顿时不走了。
太监这才说了实话,小声道:“容才人,是宣平侯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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