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啦?自己一个人跑去广州?你婶婶知道了肯定会打死你的!”
深夜的新康里一片漆黑,绝大部分居民在这个点早就进入了梦乡,除了野猫偶尔踩过瓦片会发出几声脆响,整条弄堂都是静悄悄的。
这也让萍萍的尖叫听起来格外刺耳,吓得周清茹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这个好闺蜜的嘴巴。
“嘘,我知道叔叔婶婶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这不是在想办法嘛,你平时骗你爸妈的经验多,快给我出出主意啊。”
自从和杨守安的通话中断后,周清茹那是越想越焦虑,恨不得插上对翅膀立马就飞到广州去。
但一个十七岁的女学生只身跑到一千多公里的外省去见“老乡”,这怎么听也像是《法制日报》上的内容,不要说婶婶朱红娟,就算是平时极好说话的周学根大概率也是不会答应。
周清茹整个晚上都在试图琢磨出一套可行的对策方案,以至于晚饭时候朱红娟做了喷香的“蚂蚁上树”都没能提起她的兴趣。
可惜一个人的“智慧”终究有限,直到月上梢头周清茹还是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她只得求助“外援”,使的还是惯用的通讯手段,打开老虎窗朝着对面三层阁扔出几枚石子,没过多久,萍萍便一脸疑惑地探出了脑袋。
两个女孩就这样披着毛衣,哆哆嗦嗦地在弄堂里碰了头,但一听周清茹要干的事情,萍萍立马就“炸了锅”。
她平日的确属于“顽皮叛逆”的那一类学生,装病翘课啥的那是家常便饭,甚至时不时还会骗父母的补课费,自己跑去四川北路的钱柜唱卡拉OK或者是买韩国男团的明信片。
但就算胆子再肥,萍萍也绝对做不出“私逃去见情郎”的戏码,这是突破绝大部分上海长辈原则底线的事情,不要说朱红娟那样的人,就算是像萍萍父母这样温文尔雅的性格,要是知道了也定会大发雷霆。
“你平时还说我恋爱脑,我看你才是吧,呼,反正我觉得不行,你上午跑去广州,下午你叔叔婶婶就得报警,而且学校那边怎么交代?不得给你记个处分啊?你可是三好学生,就为了去看他一眼,值得吗?。”
萍萍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故意把话说得很重,希望能够让周清茹知难而退。
“我又不傻,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走呢?学校那边我计划请个病假,现在是感冒的高发季,每个班级都有那么几个发烧要挂水的,请几天假老师不会说什么的,但我叔叔婶婶那关确实难过,得找一个圆的过去的理由才行。”
那时候的中专学校管理普遍比较松散,课程又以实务培训为主,加之周清茹早就树立起了“学霸”+“乖乖女”的形象,所以她对自己“虚报病假”来蒙混过关的计划有着相当大的把握。
“你不会是指望我给你打掩护吧?别了吧,我看到你婶婶就害怕,上次不过是给你脚踝上贴了个文身纸,她就去找我爸妈告状,这要让她知道了我帮你‘私奔’,还不得把我家都给拆了啊。”
萍萍绝非杞人忧天,朱红娟的凶悍在新康里是出了名的,谁要是不小心摸了这头“母老虎”的屁股,她绝对分分钟就能让你领教到什么叫“上海女人”的厉害。
“萍萍,我的好萍萍,我在上海只有你一个朋友了,除了你就没有人能帮我了。”
“而且你想呀,如果是Rain现在生病了,希望你过去看看他,难道你会因为怕挨骂就不去吗?我和安哥一起从大山里走出来,他就和叔叔婶婶一样,是我的家人,帮助家人是永远不需要考虑后果的,哪怕是真的被学校处分了,我也不后悔。”
萍萍发现周清茹真是她的软肋,明明长了一张柔柔弱弱的脸,却总能搬出各种各样理由出来让她无法反驳。
“行了行了,我真是怕了你了,不过有件事提前说好,编故事交给我,到时候我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然穿帮了被你叔叔婶婶发现我可不管。”
弄堂里的夜很冷,但周清茹的心却是暖洋洋的,她非常用力地给了萍萍一个拥抱,然后挥挥手,在对方“无奈又宠溺”的眼神中回到了自己的三层阁。
躺在床上的周清茹毫无困意,既紧张又兴奋,大脑飞速运转着,做着各种各样的打算。
“去之前还得多做点准备,要买车票,要准备行李,还要带点好吃的过去,就是不知道安哥那边需要什么,不行,明天得去图书馆上网查一下。”
之后的两天里,周清茹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这场“私逃”大计当中,她首先做的就是查阅资料,报纸、网络、别人的讲述……这些都成为了获取信息的渠道。
随着对于非典疫情的了解越来越多,周清茹终于知道了现在广东的情况是有多么严峻,上千人感染,不断有生命因此逝去,凶险的病毒打得人们措手不及,并且已经开始朝着其他省份蔓延。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数据,一幅幅让人扼腕叹息的新闻照片,都让周清茹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时也让她对杨守安的现况更加担忧。
“茹茹,今天听萍萍说你们学校要组织去深圳搞什么‘研学’对伐?一共要去几天啊?不用额外交钞票啊?那你出去千万当心点哦,不要自己乱跑,听老师的话知道伐。”
萍萍最后编造了个优秀学生赴深圳交流的活动,这“谎言”其实逻辑漏洞不少,但得益于周清茹平日里的完美“人设”,所以哪怕在晚饭桌上的演技一塌糊涂,到底还是成功蒙混过关了。
朱红娟甚至还往周清茹的书包里塞了一千块钱的“旅费”,说是到了深圳也不好丢了上海小囡的派头,这让萍萍“眼红”不已,同时也感叹书报亭原来这么赚钱。
广州那边的情况“十万火急”,准备妥当后的周清茹没耽搁一天,隔日早上六点多便提着行李出了家门,站在弄堂口的她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一个人。
“臭萍萍,还说来给我送行,这都几点了,算了,不等她了,晚去了万一买不到今天的火车票就糟了。”
眼看街上人气渐浓,周清茹一跺脚决定不等了,往路边走了几步,正好看到一辆亮着绿牌的出租车便扬起手将它招停。
“清茹,清茹,等等……等等我啊。”
就在周清茹已经坐进车里的时候,从弄堂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喊,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背着大包小包的萍萍正在一路狂奔。
“萍萍,你这是要干嘛?”
总算赶上的萍萍一头扎进出租车的后排,两个“巨大”的旅行包把周清茹直接挤到了车门边,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呼吸。
“什么要干嘛?当然是跟你一起去广州啊,都编了要去深圳的谎话,难道我还天天在你叔叔婶婶面前晃悠啊,而且你一个人去广州太危险了,有我陪你至少可以互相照应,不然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我自己的。”
萍萍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但周清茹却感觉自己的鼻子突然发了酸,眼泪也不争气地直往下淌。
“不是,你哭啥,看不惯我这电灯泡?嘿嘿,我就当,我就当,你们两个打啵啵的时候我也要在旁边看着……哎哟,你干嘛?”
玩笑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周清茹再也忍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扑过来就是将萍萍抱住,颤抖着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放声大哭。
很多年以后,当再次聊起这场“私逃”,周清茹和萍萍都只会描述出租车司机师傅一路“吃瓜”的表情和还没到火车站就见了底的那包纸巾,但在言语之外,根植在两人内心深处永不褪色的,却永远是那份最真挚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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