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急,桑念耽搁多久,喝完药调息了一会儿,火急火燎带着这位刚认识的余渡神医出发。
她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儿,本想向归墟里的生灵打听一下,可偌大的村子荒无人烟,走了许久都没见着人。
“真奇怪啊。”她思索,“他们都去哪儿了呢?”
前方是一条几十丈宽的大河。
河水湍急,人高的黑色大鱼时不时跃出水面,獠牙锋利。
一座桥横跨两岸,似乎损坏过,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谢沉舟站在桥边,指尖拂过上面的木制栏杆。
这座桥,还是修好了。
桑念也走过来:
“河对岸好像是座大城,我们去看看?”
“好。”
两人抬脚上桥。
多年没人行走,桥面的阶梯上生了苔藓,又湿又滑。
桑念一步落下,身体刚晃了一下,胳膊已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她忙道:“谢谢。”
“我扶着你。”他低声道。
桑念道:“没关系的,我多注意一下就行了。”
他没松手,抓着她胳膊的手几乎捏住她骨头。
“走吧。”他道,语气带着点儿不容置疑。
桑念没再拒绝,只委婉地说道:
“余道友力气真大呢。”
说完,见他没反应,她只好再直白些:
“余道友,我虽然本体是树,但胳膊还是很脆的,它会断。”
谢沉舟如梦初醒,猛地松开了手。
“很疼吗?”他问。
桑念道:“现在不疼了。”
谢沉舟,用力攥紧手,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对不起。”
桑念大大咧咧一挥手,变出个小树枝。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也是好心,喏,实在是不帮我就良心过不去的话,就用这个吧。”
说完,她努努下巴:
“伸手。”
谢沉舟依言照做。
绽着嫩芽的桑枝轻轻搭在他掌心,微凉。
她握住另一端,对他道:
“走吧。”
谢沉舟捏紧桑枝:
“好。”
两人拉着树枝的一头一尾,慢慢走过这座桥。
桥下,鱼儿缩在石头后,好奇地看着他们。
河水湍急,哗啦啦拍打着岩壁,那对倒映在水面的影子拍碎又重组。
而那个人的目光始终如一。
他望着一个人,只望着那一个人。
……
不同于暮云村的冷清,这座城人口极多,与寻常的人族主城并无不同。
桑念问谢沉舟:
“你说,什么样的人死后才会来归墟呢?”
谢沉舟摇头。
她自言自语道:
“一定是好人吧?毕竟,这里这么好,比阴森森的冥界好多了。”
谢沉舟道:“你去过冥界?”
这次轮到桑念摇头:
“没去过,不过大家不都这么形容冥界吗?”
谢沉舟听完,停了好一会儿,轻声道:
“果然是骗我的。”
桑念没听清:“什么?”
谢沉舟道:
“冥界没有那么可怕,那里种了很多花。”
桑念诧异道:“你去过?”
谢沉舟:“我也是听人说的。”
桑念挠头:
“这样啊,那我们俩听的版本差距还蛮大的。”
说完,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大步向前走:
“赶紧进城吧,看能不能打听到出口在哪儿,也不知道蓬莱情况怎么样了,沈明朝有没有受伤。”
谢沉舟落后她一步,语调沉稳:
“蓬莱没事,沈明朝也没事。”
桑念:“你进来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了?”
谢沉舟:“结束了。”
桑念瞠目结舌:
“那条看上去厉害得不行的龙这么快就死了?”
谢沉舟:“死了。”
桑念:“谁杀的?沈明朝?”
谢沉舟:“是一个过路人。”
桑念不明觉厉。
她正要细问,忽地,前方街头,熙熙攘攘地人群里,有人逆着人流向她行来。
“桑姑娘。”他叫道,嗓音如戛玉敲冰。
桑念猝然僵住。
谢沉舟也变了脸色。
那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眉目俊美,如兰如竹。
他对桑念两人颔首:
“好久不见。”
桑念还未回过神,谢沉舟一把将他拉到一旁。
“谢少侠?”他不解地问,“你为何这样看着在下?”
谢沉舟死死盯着他的脸,薄唇微动:
“萧濯尘。”
萧濯尘含笑:“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沉舟艰难出声。
萧濯尘道:
“世间所有至善至诚之魂魄,都会来到归墟。”
说完,他朝桑念的地方张望一眼:
“桑姑娘怎么换了一副容貌?我险些没认出她。”
谢沉舟揉揉眉心:
“说来话长。”
萧濯尘打量着他的神色:
“谢少侠,你也变得很不一样了。”
谢沉舟缓缓道:
“自从你死后,一切都变了。”
萧濯尘微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几分愧疚:
“害死我的人不是你,你却为此担责,实在抱歉,我师祖他……”
谢沉舟霎时抬眼:
“你还记得?”
——在归墟的生灵通常都会忘记自己死去时的场景。
萧濯尘轻轻笑了笑:
“当然。”
谢沉舟怔住。
余光瞥见跑来的桑念,他匆忙对萧濯尘道:
“别和她说我是谁。”
萧濯尘不解:
“为何?你们不是道侣吗?”
“……”
谢沉舟道:
“现在不是了。”
他最后一个音落下,桑念也跑到了两人身边。
她喘着气,额上都是汗,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问萧濯尘:
“我从前,是不是认识你?”
萧濯尘道:
“看来你忘了很多事。”
桑念待要说什么,又顾及着这儿还有个余道友,欲言又止。
谢沉舟了然,主动转身离开:
“你们聊,我在那儿等你。”
桑念忙道:“好。”
等他走后,她拉了拉萧濯尘的袖子,执拗地问他:
“你说我忘了很多事,我究竟都忘了什么?”
萧濯尘反问:“你还记得什么?”
桑念顿了顿,才道:
“我只记得,我是桑念。”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你叫我的时候,我……”
她道:“我有点难受。”
而这样的情绪,在她面对萧净时,同样存在。
她不知道这二者有何关联,可是,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萧濯尘叹息一声:
“桑姑娘,莫要再自责了。”
桑念茫然:“自责?”
“归墟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
萧濯尘道:
“可我记得关于你的所有,包括……我死的那一日。”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让我痛苦的事。”
他正色道:
“桑姑娘,我从没有为你拉我入这场局而怨恨你。”
“相反,能够与你相识,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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