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与他对视良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什么意思。”
谢沉舟轻声道:
“昆山玉并不能封印祸。”
昆山玉能做的,是将他与祸融合。
真正的封印,是他。
桑念皱皱眉头,似是想哭,可努力良久,眼中依旧干涩。
“我为什么……哭不出来?”
说话时,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往里灌着风。
谢沉舟对她弯弯唇角:
“这样不好吗?这样,你就不会为我而难过了。”
桑念霎时明白过来:
“是你。”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语声微颤。
谢沉舟站起身:
“别怕,我只是……封住了你的哀识。”
“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悲伤抑或难过,即便……我在你面前死去。”
桑念嗓音艰涩:
“谢沉舟,你说什么?”
“我封印不了他多久。”
谢沉舟向她走近一步:
“念念,完成从前诸神未能完成的事吧。”
彻底摧毁那个容器。
如此,这场浩劫,才算真正过去。
桑念止不住的后退。
谢沉舟道:“念念,听话。”
说话时,另一个灵魂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激烈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几次险些得逞。
他脸色并不算好看,语调却依旧柔和:
“时间不多了。”
桑念突然捂住心口,弯腰剧烈喘息。
她确实不再难过了。
可是,她的心……很疼。
“谢沉舟……”
她艰难出声,嗓音裹挟着浓重的茫然:
“为什么呢?为什么最后,你会是这个结局?”
谢沉舟伸手捧住她的脸,认真凝视她双眼,目光悲伤:
“念念,我从来不无辜,因为我,这些年死了数不清的人。”
“而他们本该,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桑念不断摇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
他低头,轻轻抵住她额头,嗓音极低,近乎呢喃:
“谢沉舟这一世,七罪具全,杀孽缠身,罪该……万死。”
桑念像是丢失了声音,动动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明,她想大喊,想大哭,想……想求求他不要这样。
可嗓子仿佛堵了棉花,一个字,她连一个字也没办法对他说。
“念念,”他蹭蹭她鼻尖,“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回来。”
“祝余族,萧濯尘,初瑶,还有春儿,他们都会回来陪着你,你永远不会孤单。”
所以,就算没有我,也没关系。
桑念呼吸愈发困难,却始终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终于找回自己丢失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我只要你。”
谢沉舟安静下去。
她攥紧他衣袖,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谢沉舟,我只要你。”
许久,谢沉舟一声叹息,在她乞求的目光中,一点点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她掌心一凉,连带着心也凉下去。
一截断刃放至她手中,冰冷而锋利,却奇异的没有伤到她。
这是谢沉舟三百年前的本命剑。
它自从沾上了她的血,剑上萦绕的灵光一日比一日黯淡,不久后,便碎了。
只留下这截残破剑刃。
如今,它又要再沾上主人的血。
剑刃颤了颤,开始微弱的反抗。
很快,它如握住它的那个女孩儿一般安静下去,动弹不得。
谢沉舟轻抚她侧颊:
“我从前常常想着死,可与你在一起之后,我每一日都在庆幸自己当初活了下来。”
“念念,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桑念闭上眼,睫羽倾覆,遮住眸中绝望。
“一辈子太长了,早些忘了吧。”
无边无际的雪原上,漫天极光如长河,黑衣青年对她张开双臂,温柔抱住她。
殷红血珠滴落,松软积雪上烫出一个小小的洞。
他的身体一点点下滑,桑念僵硬地低头,连呼吸也忘了。
青年半跪在地上,染血的手艰难伸来,不知是想摸一摸她指间那枚戒指,还是想摸摸她的脸。
无数灰烬从他身上飞走,并未燃尽,犹带着橙红火星。
那只手终究没能碰到她。
鲜血融化脚下白雪,许多零碎的小物件躺在血泊中,等待被人拾起。
很久很久之后,桑念摊开掌心。
那里有一簇已熄灭的灰烬。
那是她所爱之人的骨灰。
可她看着它,心中一片麻木,并无半分哀痛,只是空得厉害。
——这是他最后送给她的礼物。
她沉默一会儿,慢慢蹲在地上,一个个去捡那些从谢沉舟身上掉落的东西。
梅子糖,好运平安符,小贝壳……
她指尖顿了顿,打开那枚贝壳。
里面藏着一粒珍珠,璀璨夺目。
桑念将那簇灰烬放在珍珠旁,合上贝壳,紧紧贴住心口。
“咔嚓——”
似是镜面碎裂,她所处的世界一寸寸破碎。
眨眼间,极光消失,她回到了那片林子。
林中依旧只有她一人。
仿佛时光倒流,地上的废墟腾飞,倒塌的茅屋重新出现。
她弯腰捡起那本未看完的书。
天色暗了又亮,星河流转,日月弹丸般弹射。
不知过了多久,躁动不安的时空终于稳定下来。
桑念低头翻页,去看那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字。
“神陨,万物生。”
他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结局。
万物生,唯他死而已。
桑念笑了一声,扔了书,抱着那枚贝壳跌跌撞撞往外走。
要去哪儿呢?
她不知道。
要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
就这样走啊走,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站在了青州城主府门前。
人群熙攘,几名家丁大声吆喝:
“今天是我们大小姐的十六岁生辰,城主特意下令散财为她积福,见者有份!”
“哗啦啦——”
灵石雨点般落下。
众人哄抢,只桑念呆呆看着。
阶梯上,紫衣男子负手而站,神色冷淡。
注意到人群中的桑念,他目光一顿。
“哥哥!”
他身后,绿裙少女匆匆跨过大门,一个小丫鬟跟在她身后,模样娇憨。
少女抱住紫衣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去了一个多可怕的地方,遇见了一个多可怕的人,我错了,我再也逃跑了……”
紫衣男子满脸无措,半是惊喜半是心疼的安慰她。
“说什么胡话?可是做噩梦了?”
少女抽泣:“比噩梦还可怕。”
他下意识摸摸她脑袋,怔了怔,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回过神,他视线再次落到人群。
方才看见的那人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耳边,妹妹好奇问道:
“不过,咱们后院什么时候多了棵树?长得那样大,都快把屋子也遮住了。”
他揉揉眉头,树?什么树?后院何时又种过树?
家丁殷勤道:
“要砍了吗?别影响小姐晒太阳。”
“……不必了。”
他低声道:
“就让它长在那儿吧。”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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