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愣了一下，随即，眼眶便渐渐发红，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继续锄花生。
泪水一滴滴掉落下来。
“爹，你就让小英再复读一年吧。”
一起收花生的年轻男子见到妹妹委屈的样子，心里不忍，开口说道。
“小英的成绩一直很好，她今年其实都已经过了分数线了。”
中老年男子哼道：“超过分数线有什么用？又没接到录取通知书……我找人打听过了，并不是你超过录取分数线就一定能去的。还有好多的规定……我们家成分不好，有什么办法？”
年轻男子低声说道：“让她再复读一年，她肯定能考得更好。就算没有大学读，读个中专也好，也能分配工作，小英以后就能去城里，当工作人员。”
“那你怎么办？”
刘父怒了，呵斥起来。
“你都二十五了！”
“我们家是个什么条件，你心里没数吗？”
“稍微家庭条件好一点的，谁愿意嫁到我们家里来？”
“好不容易，老向家同意开扁担亲（注1），要是错过了这次，以后还能不能遇上这么合适的，谁敢保证？”
年轻男子有些不服气地嘀咕道：“向文娥丑死了，比我家小英差远啦……向文化年纪比我还大，个子又矮，小英嫁给他，太委屈了……”
“你……你管他长得好还是长得丑，灯一黑，还不是一样？只要能给我们刘家传宗接代就行。”
刘父差点要被这个“逆子”气死。
“换一个人家，那个彩礼，我们给得起？”
刘英的哥哥也是个犟头，抗声道：“以前是给不起，现在政策变了，那可不一定。今年我们家粮食肯定够吃，我多下点力气种地，明年后年就能翻身了，到时候，总能讨到老婆的。”
“要是小英明年能考上大学，还怕没人愿意嫁到我们家里来？”
“你说得倒是轻巧，要是明年还考不上呢？”
刘英低声说道：“要是明年还考不上，我就嫁人，不管嫁给谁都行，我不挑。年纪大也好，瞎子瘸子我都嫁，拿我的彩礼，给哥哥讨亲。”
“不行！”
刘父也懒得和他们啰嗦，就是硬邦邦的两个字。
一家人正吵着呢，刘弘毅已经和艾小雨一起走了过来。
“同志，你们好啊……”
刘弘毅微笑着和这一家子打招呼。
社会调查嘛，就是要随机“采访”，这样拿到手的资料才真实。
见到这位器宇轩昂的“干部”突然走过来，刘家四口人都有点手足无措，谦卑地笑着，连连向刘弘毅点头。
“老人家，贵姓啊？”
其实刘父也就是四十几岁不到五十岁的样子，虽然因为常年劳作，面相显老，却也还不能称之为“老人家”，刘弘毅如此称呼，是为了表示尊重。
“哦哦，免贵，姓刘……”
“哈哈，我也姓刘，还是家门呢。你们是哪个大队的？”
肯定不是岩山大队的人。
否则一定会认识他。
作为刘楚安的儿子，岩山大队的不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他是谁。
“哦，我们是岩边大队第五生产队的……”
倒是隔壁。
刘弘毅笑着自我介绍道：“刘伯伯，我叫刘弘毅，我爸爸是刘楚安。这位是艾小雨，她爸爸是地委第一书记艾高峰同志。”
刘英一家顿时就目瞪口呆。
他们当然知道刘楚安。
楚州地区二把手啊，是他们马头公社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岩山岩边这几个刘姓人口聚居的大队，谁都听说过刘楚安的大名。
“你好你好……”
刘父的腰再次压低了些，十分局促地说道。
“刘伯伯……”
“不敢当不敢当……”
刘父吓得双手乱摇，连声说道。
刘弘毅微笑说道：“刘伯伯，千万别这样，我就是找你们聊聊天，问一些情况，没有其他意思。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这样见外。”
“刘弘毅……”
一直呆呆看着刘弘毅的刘英突然如梦方醒，激动地叫了一声。
随即就迎来几道责怪的眼神。
这丫头，疯了吧？
这种“贵人”也是可以直呼其名的？
“你，你就是刘弘毅？那个编教材的老师刘弘毅？”
刘英却顾不得父母兄长责备的眼神，激动无比地看着刘弘毅，连声问道。
“对，我就是那个编教材的刘弘毅。你好，同学！”
刘弘毅很温和地向她点头为礼。
“刘老师，你好你好，我是刘英，我学习过你编的教材……你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是个老老师呢，没想到……嘻嘻……”
刘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带羞涩之意。
刘弘毅也笑了起来，说道：“觉得有点不像是吧？”
“嗯……”
刘英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刘，刘老师，我能问一下吗？”
却是刘英的哥哥开口了，满脸涨得通红，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当然可以，请问！”
“是这样的，我妹妹她，今年高考考了219分，却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我想问一下，这个录取到底是怎么录的，她已经超过分数线了呀，都过了大专分数线呢……”
刘弘毅便解释道：“过了分数线，也不一定就会录取。去年和今年的招生指标都不多，录取率偏低，要是志愿没有填好的话，就算过了分数线，有时候也可能不会录取的。”
这倒也是事实。
77年和78年高考，有不少这样的现象。
过了录取分数线，却始终没能收到政审和体检的通知，就意味着落选了。
刘英低声说道：“我填了中专的……我过了大专录取线……”
言下之意就是说，就算我第一志愿填高了，我最低的那个志愿是中专啊。大专录不上，中专总可以吧？
刘弘毅正准备再给她解释一下，脑子里记忆突然一闪，脸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刚才说，你叫刘英？”
“是啊……”
刘英也有点诧异，不知道刘弘毅为什么脸色大变，一下子变得很是紧张。
注1：扁担亲，是指两家的两兄妹相互结亲，互为郎舅和姑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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